淬火是一种热处理工艺。
在工业中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且严密的过程,如果只是简单地把加热到临界点的热金属做快速冷却处理,很大可能会得到江月濯现在眼见的这一幕。
在霜白的严寒中,桥本一郎的合金关节最先发生变化,原本能够顺畅滑动的结构扭曲变形,把他的四肢变成直挺挺的一块。接下来是躯干,不太平整但光滑的外表面上迅速布满细细的裂纹,就好像一片土地干涸板结后产生的沟壑。松本一郎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因为喉咙外部裂开,导致他只能断续说出变调的几个字,“你……不得……”
江月濯冷漠地注视着他渐渐不再动弹,沉重的身体砸倒,却没有多大的声音。桥本一郎躺在地上,身体变成原状,却已经四分五裂,脏腑露在空气里,很快由充满生机的鲜红变成暗红色。但他并没有立刻死去,他仍睁着眼睛,挣扎着最后看了一眼宿舍的方向。
然后断气。
江月濯经过他的身边,捡起那枚访问密令。
这东西只有硬币大小,银白色,摸起来手感像塑料,但无论是看外形还是即使是在那样的高温下依旧没有融化的特性,它都不可能是。江月濯把它收好,飞镜提醒她,“建议您尽快离开,刚才的战斗已经惊动了其他安保人员,他们会很快来查看情况。我屏蔽了监控,关闭了所有到达这里的通道,但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您必须尽快前往安保中枢,切断78层的保护措施。”
“明白明白。”江月濯按了按自己有些刺痛的胸口,那是打进去的活性剂在加快修复受损内脏时的正常反应,“安保中枢在哪里?”
“在这层楼的中央。”飞镜说,“应该不太好潜入,不过我会帮助您屏蔽所有通讯仪和监控设备的。”
“这样可以吗?我记得你在天星塔内的权限并不算很高。”江月濯顺着走廊向前走去,“暴露后他们会不会,呃,抹杀你之类的?”
“请相信我。”飞镜说,它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我是银盾公司最骄傲的作品之一,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抹杀的。”
“好吧。”江月濯指尖按上通讯仪,“‘红龙’二阶段任务完成,即将开启三阶段。”
天星塔77层。池文茵轻轻叩了一下通讯仪,示意“‘二号’收到”。
她们站在漏水的管道下,唐嘉阳正在忙忙碌碌地换新管道上去,池文茵踮起脚,给他递了一把扳手。
唐嘉阳接过去的一瞬间,他看到池文茵的指尖在扳手上快速敲了三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心却悄悄提了起来。
三阶段……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事关他们到底能否成功进入78层,如果这一阶段失败,那么后面的任务不仅完不成,他们这些人都有可能死在这里。
唐嘉阳慢慢给水管道拧上螺丝。
池文茵的手放在制服口袋里,缓慢而坚决地按下了喜神的控制按钮。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趴伏在中央水管线上的小蜘蛛支棱着细长的足肢站起来,代表待机的红光再次变回蓝色,闪光频率越来越快,像是某种预兆,只可惜屋顶下的研究员们并没有人察觉,依旧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伴随着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咔咔”声,喜神的腹下伸出一个黄豆大小的椭球型物体,这东西的表面似乎自带粘性,轻轻一碰就粘在了水管上。
完成任务,喜神立即撤退,从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
池文茵手里的控制器轻轻震了两下。
她心知这是喜神行动成功的信号,静静等待了半分钟左右,池文茵再次按下按钮。
粘在水管上的微型炸弹倏然炸开!
声音非常小,像是一支笔落在地上,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直到几秒种后,有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抹了把脸,“哪来的水?”
他抬起头,一团水渍在天花板上快速蔓延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暴雨般落下的水。研究院猝不及防下被淋了个湿透,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关仪器!漏水了!”
但他提醒的还是晚了,实验室里的仪器相继短路,电源连接处呲呲冒起电火花,操作屏幕也次第熄灭。原本天花板上亮如恒星的灯柱闪了几下,随即整个实验室都陷入了黑暗。研究员们惶急地在实验室里摸黑行走,试图拯救那些仪器,但是并没有人成功,反而不断有人发出被电到或是被砸到的尖叫。
这里的骚乱引起了口罩女的注意,她疑惑地往中央实验室的方向看去,就在这短暂的十几秒里,漏水已经波及到了走廊,以中央实验室为中心,向外拓展的几条走廊上的灯逐渐灭掉,整个中心区域都堕入黑暗之中。
池文茵也往那边看了看,迟疑道:“那里……好像出事了?”
“你们等在这里,别乱跑!”口罩女指了指和她同行的男人,“你看好他们,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转身大踏步离开。
“呃,”男人愣在原地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们修这个水管还要多久……”
不等男人说完,池文茵已经从背后给他来了一下,把他悄无声息地放倒在地。唐嘉阳从梯子上跳下来,帮池文茵一起把男人拖进卫生间隔间里,再从外面把门关上。
“他们估计很快就会撤离,到时候你去检查清场,我去实验室‘开门’。”池文茵捋起袖子,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四十,宴会还没有结束,晏先生应该还能拖住白井建司一段时间。”
唐嘉阳点点头。
天星塔90层安保中心。今天值班的安保人员注意到监控屏幕上的异动,他抓起通讯仪,“吴主任,77层发生了什么事?”
口罩女正在指挥人群尽快离开,她的头发和衣服也湿了,形容颇为狼狈,“77层的水管裂了,现在漏水漏得很严重,有一些仪器也损坏了,现在我正在让他们离场!”
“那我安排两个人去帮你。”值班安保切了另一条通讯线路,“77层发生水管漏水,你们去帮忙维持一下秩序,注意别让研究员受伤。”
他安排完工作,刚想向上级汇报情况,突然后脑一麻,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月濯从他身后走出来,单手拎起男人,把他推到一边,随手丢掉刚刚捡来的电击棍,问飞镜:“78层那条单独的线路在哪?”
“您连接密令,应该会有一条隐藏线路,这么看是找不到的。”飞镜指挥道,“您左手边应该有个读取器,圆形的。”
江月濯按照飞镜的指示顺利找到读取器连接上了密令,中控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里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各个监控器传回的画面。她很粗暴地把所有监控全部关掉,接入安保设施系统,如法炮制,也全都一个不留地关闭了。
“现在78层所有的外侧攻击性设施都不会起效,但是你们仍然需要权限来通过内部门禁,一般来说也伴随着防护措施。”飞镜说,“这一部分我帮不上忙,请恕我无能为力。”
“你已经做了很多,飞镜,谢谢。”江月濯关掉窗口,重新收好密令,向外走去,“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时刻了。”
天星塔89层,宴会厅。
有人匆匆进来低声在白井建司耳边说了什么,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转身大步走出去。
白井建司行色匆忙,眉头紧锁,一路走到休息室,屋里有个人正在等他。
正是白井樱。
白井樱依然是那一身黑底粉樱的和服,黑发簪着樱花,垂首轻轻哄着怀里的小婴儿。白井美雪睁着大眼睛,伸着小手,好奇地去追白井樱的指尖,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分外美好,只可惜白井建司并不在此之列。
“疯婆子,把她还我!”白井建司怒气冲冲地想把白井美雪抢回来,白井樱抬起眼,她身后两个全副武装的保镖立刻上前拦住了他。白井建司顿时更加愤怒,他指着白井樱,就差破口大骂了,“你什么意思?白井樱,你是想夺我的权吗!”
“你这幅样子真难看,我的弟弟。”白井樱摇晃着因为被惊吓到而哭闹起来的婴儿,微笑着说,“啊,你还不知道吗?因为你管理的矿区损失惨重,董事会正在考虑撤掉你呢。”
“撒谎!”白井建司疯狂地想从保镖中间挤过去,只是并未能如愿,他面孔狰狞,“老爷子不可能这么对我!董事会不可能这么对我!你这个疯女人,休想从我手里拿走一点东西!”
白井樱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笑话。白井美雪在她怀里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她抱着那个孩子,言语依旧柔和,“别这么幼稚,弟弟。”
白井建司瞪着她,明明是血缘上的亲姐姐,他却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仇人,“你早就预谋好的,对,这是你预谋的,三号矿坑的爆炸是不是有你的参与?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想我死……”
“这话倒是没错。我们都想对方死。”白井樱闲适地拨弄着怀里婴孩的头发,“不过你也该长大了。我给你收拾了这么多年的烂摊子,现在你惹的事要兜不住了又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别老是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弟弟。”
她掂了掂孩子,那手法就好像在掂一块肉,或者是别的什么没生命的东西,形状柔和的唇角逐渐上扬,“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有孩子?这个世界未免也太不公平。”
“你想干什么?”白井建司盯住她,他的手机在不断震动,但他根本没心思去理,“那是你侄女,白井樱,你把她放下!”
“现在人事变动的通知应该发下去了,弟弟,梦就到此为止了。”白井樱走向窗边,那里有一面很大的窗户,景色很好,“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你,你们,踩着我的骨血往上爬,一边利用我,一边忌惮我,我当年的恋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很清楚,别再摆出那副令人作呕的神态了。我不欠你们,是你们欠我。”
窗户打开,有微微的风吹进来,这风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因为屋里有一个新风系统。白井樱的鬓发在风里飘扬,她的声音和风一样缥缈,“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所有的阻碍都会被我清除。”
白井樱把白井美雪递出窗外。这里是89层,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在此处坠落也只有死一条路。白井建司被拦在原地,目眦欲裂,“放开她!白井樱!放开!不!”
白井樱缓缓地,松开手。
那个包裹在襁褓里的,来世上还不到一年,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像一片冬天的落叶,轻飘飘地坠落。
白井樱回过头,笑容依旧温婉,“弟弟,醒醒吧,现在白井家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