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白虎找到了。”
坐在树下晒着秋日暖阳的宋则缓缓转头,看到了站在驭生身后的身影。
两个身穿兽皮裙头戴羽冠的成年雌兽也好奇地看过来,其中一位肩上扛着新鲜的猎物,宋则认出来是在族长处见过的闪电;另一位则是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他的背上却背着一个受了伤正昏迷着的熟悉少年。
少年的脑袋无意识地埋着,看不清楚面容,一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另一只直愣愣地搭在对方的肩膀,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灰褐色的石块。
虽然没有看到脸庞,但那身独一无二的白皙皮肤,不会有谁能认错。
“过来,让我看看。”
背着白虎的兽皮裙青年走了过来,在宋则的身前停了停,侧过身屈膝蹲下,好让宋则能更好地观察到白虎的情况。
摸到颈侧带着温度的脉搏跳动,宋则轻呼一口气,紧绷的头皮也放松下来,但看向白虎身上多处擦伤时,他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聚起,认真检查起白虎的身体情况。
许是对当下一言不发的气氛感到有些不自在,闪电放下肩上的猎物,蹲在宋则另一边,随手薅起一根狗尾巴草,无聊地戳着不省人事的白虎。
“这点伤,对雌兽来说不算什么,躺个十来天就好了。飞云找到他的时候明明还是醒着的,怎么回来了反而昏迷了呢?”
见无人理睬他,闪电手中的狗尾巴草转个方向,戳起了蹲下身的兽皮裙青年。
“飞云,你说呢?我记得他在狩猎队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弱。”
那名叫飞云的青年见宋则检查得仔细,便配合闪电的问话,说起他找到白虎时的场景。
“悬崖下面是连草木都少见的荒地,白虎受伤又被困在一个深坑,能撑到我们找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草木稀疏的荒地,意味着少有猎物,白虎怕是至少五六天没有进食了,加上宋则检查出的多处肋骨骨折骨裂,左臂脱臼,即便雌兽身体强健,也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撑下去的。
将白虎安排在宋则养伤的山洞,因还昏迷着,只喂他喝了咸果汁补充水分,他身体上骨折的部分需要观察是否伤到内脏,而其余的擦伤可以先做清理,敷上消炎消肿的草药。
宋则目前还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伤患,为白虎清理伤口的任务自然地被孤儿洞中的小雄子们接了过,他只需要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出声指点下小雄子们用药的剂量。
在他们清理到那双血淋淋的双手时,有小雄子似是受到了惊吓,惊呼出声。
原是有几根手指没了指甲,被当作血垢清理掉的血痂,重新溢出汩汩鲜血,露出血呼呼的软肉,将负责清理的小雄子吓了一跳,慌乱地不知所措。
宋则安抚好小雄子,指导他按压止血,待伤口重新凝结出血痂。
山洞外,两个雌兽眼睁睁看山洞里的小雄子们围着受伤的白虎团团转,墨竹也被熟悉他的小雄子们指挥着进进出出打下手,不由心情复杂。
闪电不满:“哼,这些小伤,舔一舔就好了,哪里值得他们急得团团转?我受过比他更严重的伤,不还是躺几天就站起来狩猎了。不过是比我们早来几天,就能被这样看重吗?”
相比起闪电的酸涩和不满,飞羽的心情更为复杂,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小雄子之前,去过很多部落,也见过几个别族大巫的飞羽,印象中的大巫总是年迈威严而神秘,他无法想象一个娇弱的未成年的雄子,能如何担负起一族大巫的使命。
直到他看到宋则镇定自若地下达一个个指令,小雄子们压下紧张慌乱努力完成宋则的安排的任务,山洞外帮不上忙的小家伙们竟也熟练地点起火堆,架起陶罐,煮着什么。
对于这个小雄子能成为虎族大巫这件事,他开始有了切实地期待。
“若他真的善医,以后族人受了伤,也不用挨着等死了。”
飞羽的话,让不满的闪电沉默下来,是啊,谁不希望受伤后能听到活下去的希望呢?
闪电和飞羽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他们眼中娇弱的雄子们越来越熟练地清理、包扎,轻柔地对待那些血淋淋的可怖伤口,仿佛对待易碎的陶器那般小心翼翼。
如果受伤后能得到这样的救治,即便是救不好死掉,想来死前最后一秒想到的也会是想要活下去、留下来,而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吧。
直忙到中午,他们才算是基本处理好了白虎的伤势。
午饭后,宋则看着蹭完饭的两个雌兽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招来问了情况,才知是雪崖族长特意安排给他的人手。
考虑到如今他和白虎的伤势一时难以痊愈,两个月后的丰收庆典又是他作为虎巫第一次现身人前的场合,确实有许多需要提前做准备的事情。
孤儿洞的小雄子们虽能帮他许多,但对于外出寻找材料之类的事情,就不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了,墨竹一人也分身乏术,与其到时候求助族长,不如早早多两个身强力壮的帮手。
想到此,宋则领了雪崖的好意,眼下正有一件事他们能够帮得上忙。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白虎手里握着的那种石块,我需要你们去发现他的地方找一找,还有多少那样的石块。多的话,带回来一些。”
被冷落一上午的两人,终于得知有自己可以帮上忙的地方,高兴地接过雄子们准备的竹筐,往找到白虎的崖底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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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日子,平静却并不清闲。
随着丰收庆典的临近,雪崖族长收集到的宋则要求的和没要求的各种物资,不断地往山下送。
其中就有不少宋则心心念念的麻布,还有少许雪崖族长曾提到过的银布,竟如丝绸般细滑柔软、光泽明亮,用来做巫袍再合适不过了。
此外,还有各种颜色亮丽的羽毛、不知名动物的长角和兽皮、彩色的宝石、漂亮的贝壳……
宋则将它们做成了有趣的乐器和华美的配饰,这些看起来无用的小东西,却莫名受到孤儿洞小家伙们的喜爱,每日为了得到乐器的使用权,吵闹个不停。
乱了几日,眼看驭生整日里被围着当裁判,专断一些互相抢夺玩具的案子,宋则便将体育课上教授的广播体操略作改动,配上音律,成了人人都可参与的广场舞。
哪知这一行为竟是激发了种族隐藏基因,饭前饭后的时间里总有一群人围着灶房群魔乱舞,另有几个善歌的小家伙跟着凑热闹,无师自通地和着音律报起菜名来。
看着这些沉浸在歌舞中的小家伙们,宋则关于丰收庆典的祭祀活动有了新的想法。
新想法还只是个雏形,但眼下裁制新衣却是头等大事。
手中打板好的麻布料子,在剪裁阶段遇到了难题,没有趁手的剪刀,加上一条手臂带着伤,裁剪布料成了件麻烦事。
打磨好的刀片,用来切菜,切肉还可以,用来裁剪柔软的布料,也太磨人了。
宋则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刀片,抬头轻轻活动着颈部。
如今,他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只要不是快速地大幅度动作,已经不会轻易感到晕眩了。
扭转间,他的视线扫过不远处一棵树后藏着的身影,动作停顿下来,想到自两人受伤后除了病情再无其他交流,终究还是由他率先打破了这令人不适的相处模式。
“白。”他的声音并不大,树下的人影微微晃了晃,显然是听到了的。
“过来。”语罢,宋则双手后撤,悠闲地撑着身体,盘起的双腿也伸展开,舒缓着酸麻的肌肉。树后的身影闪了闪,终究还是站在了阳光下,缓缓走向呼唤他的少年。
“喏,用你的虎爪试一试,按照画上去的痕迹切开。”
白虎低垂着脑袋,不敢和面前的人儿视线交汇,但宋则坐在地上,抬着头,却能将白虎面上的犹疑和闪躲一览无余。
宋则看着他的手攥紧又松开,之前掉了指甲的指尖早已结了痂,开始生长出新的指甲,没有受伤的指甲依然锋利,却不知为什么执拗着不肯兽化出虎爪。
宋则身体前倾,伸手刚碰到白虎的指尖,就见对方似是受惊般跳到三丈开外。
白虎面上的慌乱未退,连日里避着不见勉力维持的平静被打破,遇上宋则微皱的双眉下含着疑惑的眸子后,终于不再继续沉默寡言下去。
“不能碰,会伤到你。”
顺着白虎复杂的目光,宋则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他这是亲口承认自己伤了我。宋则轻轻活动了下受伤的手臂,对这条只是受了些皮肉伤的伤口并不多么在意。
“说说那晚的情况吧。你知道的,我受了伤,不记得那晚的事情了。”宋则的声音轻轻的,却像是钩子,似要勾起对面的阴霾,遮盖在那段混乱的记忆上。
白虎的眼下泛着青黑,午夜无数次梦回的那一晚那样清晰,又那样狰狞可怖。
他的讲述断断续续,并不流畅,也不像宋则的故事那般惊心动魄,一段阻拦小雄子掉崖,自己反而掉下去的乌龙故事,从他口中说出时,却句句重复着自责与忏悔。
看着眼前少年的可怜模样,宋则的心里仿佛被触碰到了柔软之处,他来到少年面前,认真地注视着少年泛着莹莹水光的圆眸,抬手理了理那头久未被打理的银发。
“那晚的事不该怪你,即便是伤到了我,但终究是你救了我,你不需要内疚自责。”
听了宋则这番话,白虎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他用手臂狠狠擦了擦眼睛,更清晰地看到了宋则脸上的温柔神情。
他曾无数次羡慕那群小雄子被宋则温柔注视,今日,这份温柔的目光终于将他也笼罩了进去,白虎的心终于真正安定下来。
“不要讨厌我。”最好,能多喜欢我一点点。
后面的贪心话他没有说,只是被他放在心底悄悄地默念了一遍。
宋则摇头失笑,没说什么,拉着他来到放着麻布的石块前,示意白虎坐下来,抓起他的一只手臂,仔细打量起来。
这只手臂在坠崖的过程中因过度用力而脱臼,几根手指上新长出的血肉崎岖不平,他接上了脱臼的关节,涂抹了消炎生肌的草药,却见这只足以拍断树枝、震裂顽石的虎爪在他手中不住地颤抖。
白虎的手臂肌肉隆起,他能感觉到白虎试图控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
“听说,厉害的雌兽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部分兽化,我知道,你可以。”
宋则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在白虎的心里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他站在身后,没有看到白虎眼中渐渐充血的红血丝,只顾着看那只修长的五指在自己手中慢慢变成圆滚滚沉甸甸的虎爪。
虎爪乖乖收起利爪,似是要将自己伪装成Q弹无害的猫抓,宋则不满地捏了捏,强迫一只爪爪弹出,露出锋利的尖芒。
在宋则的把玩中,不知什么时候,虎爪已经停止了颤抖,任由人翻来覆去地戳戳,又捏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新出的硅胶仿真玩具。
宋则用虎爪在麻布上试了试,果然,比他费劲磨的石刀好用许多。
很好,他的内裤、秋衣秋裤……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