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早,文山下起了小雨,一层薄雾笼罩了整座城市街道。
我在一张异常柔软的大床上被冻醒,被子枕头全部被踢到了地上。昨天晚上何喆不想住快捷,自顾自帮我和杨笛在本地的一家星级酒店开了两间房。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像做梦一样。有了何喆的帮忙,昨天做完笔录后没有人再找过我们,警察确认了受害者身份后就通知了黄子骏父母,后面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黄子骏到底是怎么死的?她在死前经历了什么?是故意地还是失手?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死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这些问题像迷雾一般笼罩在我的心头。
房门被敲响,是何喆,“收拾一下东西吧,要回仙城了,”他站在门口对我说。
我纳闷地问,“可是事情不是还没搞清楚吗?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黄子骏?”
“今天上午就会进行司法解剖,那座中心的相关人员也已经都被控制起来了,查清结果只是时间问题。无非也只有两种可能,自杀或者他杀。”何喆语气平静。
“自杀?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地反问。
“只是考虑事情,不排除任何可能性罢了。”
“那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很简单,那所集中营上个月刚被报道过有虐待学员的行为,肯定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被人发现有学生自杀,所以选择转移尸体,隐瞒真相。”
“那你是说,黄子骏自杀,是因为在学校里被虐待了?”
“都是猜测罢了。但不管怎么说,剩下的是警察和检察官的工作,而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上课了。”
我明白何喆所说的,但心里就是很难受,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阴暗的角落悄无声息的消逝。我们是这件惨案的揭发者,但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现代刑侦手段可以在短短几天内把所有前因后果查得水落石出,但死者也无法复生,生者的痛苦也无法被抹平。如果是他杀,至少人们还能找到一个宣泄仇恨的对象。然而,如果是自杀,连应该向谁复仇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兴许是听见了走廊的动静,杨笛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看见她我吓了一跳,她眼睛肿得像核桃,眼眶乌青,“何喆,我刚刚收到警察局的电话,说有个证物需要我去确认一下。”
何喆点头答应,我们三人又一同前往警局。到达警局后,发现房间里除了我们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穿着很正式,我猜测应该是黄子骏的父母。
本来还在低头抹眼泪的女人发现我们的到来,突然抬起头狠狠盯着杨笛,眼中满是痛苦和愤怒,指着她大骂道,“杨笛!你这jian女人!怎么阴魂不散!都是你害死了她!”
在场的每个人都震惊于女人那样粗鲁的谩骂,杨笛更是被惊愕地后退了两步,那个女人身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气氛瞬间变得紧张。我愤怒于她对杨笛无端的侮辱,想上前和她理论一番,何喆把我往后扯了一把。
走在后面的警察迅速上前一步,试图安抚那对夫妇的情绪。女人终于冷静下来,我们两方人坐在谈话室长方形木桌的两端,中间是两名警察,一个姓林,一个姓马。
马队长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推到我们面前,袋子里有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字距很紧凑,但并不显得潦草。我看见了开头就有杨笛的名字,隐隐约约那个答案已经浮出了水面,如果这真是一封遗书,那黄子骏真的如何喆猜想的那样是自杀的?
“这里提到的人是你吧,杨笛,和家属一起辨认一下,这是否是死者的笔迹?”
还没等我们看清信的内容,黄子骏母亲已经一把将东西抢了过去,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她满脸涨得通红,我敢肯定那是愤怒而不是伤心导致的。
装有纸条的证物袋被她紧紧攥在手心,“不可能!这不是子骏的字迹!一定是有人伪造的!”她几乎是咆哮着。
马队长让她冷静一下,把字条拿过来放到我们面前。杨笛仔细地看了一遍,眼中泛起了泪水。“这是黄子骏的字迹,我认得出来,而且这些话,一定是她才会对我说的。”
对面的女人又开始哭号,死拽着警察,“我女儿黄子骏绝对不会自杀的,这里面一句留给我和她爸爸的话都没有,肯定不是我女儿的遗书的,肯定是那个鬼地方的人伪造的!”
一直沉默的黄父也激动地站起来,声音颤抖地说:“警察先生,我们就这一个女儿,我女儿从小就很坚强的,绝对不是现在社会上那种因为一些小事就随便自杀的小孩!请你一定要抓到凶手。”
马队长让他们两人先坐下,表示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些难以接受,让黄父黄母做好心理准备,一定要保持理智。
谈话室里安静了几分钟,那两人应该也想明白了情绪化的发泄对调查进展没有任何帮助,于是颓然地坐回到了凳子上,示意警察往下说。
“昨天我们已经在现场对死者进行了现场法医勘察,又结合了刑侦队的一些调查走访,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我们跟事发的中心里的几个学生谈过话了,他们都是和黄子骏有过交集的,据他们所说,黄子骏性格比较倔强,负责的教官不太喜欢她,所以经常遭受过量的体罚,有时候还会挨打,这些也和我们在尸体上发生的那些外伤是相符合的。”
“至于致死的原因,还是因为窒息,这点你们可以从这张照片看出来,脖子上有很重的勒痕。”说着林警官用手机给我们展示了那条苍白脖颈上的乌紫色勒痕,看得我喉头一紧,杨笛用手捂着嘴默默在旁边流泪。
“林警官!那不会是有人强行把我女儿勒死的吗!”黄父马上提出质疑。
“是这样的,如果真的是他人所为,勒痕的形态会呈现不规则,而且通常会在颈部周围留下更多的痕迹。
“但是,从这张照片上看,勒痕非常均匀。并且勒痕边缘并没有抵抗造成的损伤,这说明死者在被勒时没有明显的挣扎,这与自杀的情况更为吻合。法医团队的初步分析结果也支持了这一点。”
“还有一点,就是黄子骏的遗体是被几个学生在厕所里发现的,当时厕所的隔间门是被反锁的,这也表面了这是个密闭空间,而她如果是在抵抗的情况下被勒,不可能反锁门后还无法求救。这些细节都指向了自杀的结论。”
没有人再提出更多质疑,我提出疑问,“那是谁把黄子骏藏到冰柜的?遗书又是在哪找到的?”
两个警官看了我一眼,马队长解释道,
“是学校的负责人指使教官把黄子骏的遗体移到了冰柜中,他们担心丑闻曝光,影响学校声誉。
“而这份遗书是黄子骏自杀时放在口袋里的,那名教官捡到了,他也担心哪天遗体会被警察找出来,为了保留黄子骏确实是自杀的证据,就私自保留了下来。而为了伪造黄子骏是自己逃离了学校,她的其他随身物品都已经被销毁了。”
走出警局,杨笛突然朝前跑去,我和何喆赶紧跟上去。黄母正在打开那辆雷克萨斯小轿车副驾驶的车门,看见杨笛走近,又用那种仇恨的眼光盯着她,仿佛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阿姨,为什么,为什么会把黄子骏送到那种地方?”杨笛也直视着黄母。
黄母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间,又以一种冷淡且带有轻蔑的语气大声指责道,“如果不是你缠着黄子骏不放,如果不是你把她引入那条变态的路,搞到那样人尽皆知的地步,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杨笛的眼泪已经干涸,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反驳:“黄子骏选择的路是她自己想要的,我从没有强迫过她。而且,我不觉得我有做错什么,黄子骏也没有,至始至终让她感到痛苦的只有你们。“
杨笛越说越激动,“阿姨,你有觉得后悔吗?你有去看过黄子骏最后一面吗?有没有因为把黄子骏送到那种地方地狱一样的地方而觉得痛不欲生?”
黄母的脸色骤变,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但她还是没有表现出有任何歉意。
相反,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像是寻找到一个替罪羊,“后悔?”黄母冷笑道,“后悔有什么用?我女儿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要告诉你,我把她送到这个学校就是为了纠正她,让她成为一个正常人,她居然还想跟你这种变态同性恋过一辈子。”
“爱男生还是女生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改变的,我们这种人也是正常人,也是一种正常的存在!我们也只是想对彼此好,有什么不对。”
黄母愤怒地打断她,“正常?!你懂什么是正常吗?你们这些同性恋,就是要把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让大家都跟着你们走,到时候人类都灭绝了你知道吗。我绝不会认可这种事情,绝不会接受我的女儿变成那样!”
她停下蓄了一口气,仿佛是要赌咒一般,“与其她这样长大之后败坏我们家里的名声,不如像这样死了算了!”
听到黄母的一番言论,不知道杨笛内心受到了怎样的震撼,但连我心中也充满了愤怒,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啪——
一个巴掌落到了黄母的脸上,杨笛转身就跑,我错愕了一秒,拉起何喆就跟上,黄母反应过来在后面朝着我们破口大骂。
我们三人那天一口气跑了很远,我和杨笛上气不接下气,何喆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我夸杨笛巴掌打得好,很响亮。杨笛噗嗤着笑了,这还是来文山后她第一次露出笑颜,笑完那双大眼睛却又很快流出眼泪,她蹲在地上哭了很久。
黄子骏的留言写的很简短:
杨笛,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
我在这里的生活不太理想,只有偶尔想到你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慰。
很想再见你一面,所以我想我应该再坚持一段时间,至少等到把想送给你的那首歌的谱子写完。可惜我还是没有想象中那样坚强,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么多。希望你能继续勇敢地活下去,替我看看这世界的美好。
永远爱你,子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