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横袭街头,灯光被雪遮得有些暗,唯有些雪被照得更亮了些,有些如梦如幻。
越成迎裹紧了黑色大衣,加快了脚步,靴子踩在雪地上没有声响,只留下些脚印。他没有打伞,不一会儿肩头就被雪给浸湿了。
越成迎蹙了蹙眉,胃里翻江倒海,一整天就靠咖啡续命,胃里早就没什么东西了。可怕的是,一年前他还换上了胃病,今天还没有开车。
他急匆匆的拎着背包往地铁站跑,进站后捂着肚子弯身坐在座位上,唇色苍白。
他心里有些酸涩,每每吃饭时间都被他应付过去,现在闹这胃疼,让他不由得想起吴江。
吴江总会督促他好好吃饭,简直管得比家里人还宽。
到站后,越成迎缓了缓才站起身,地铁没有直达别墅的站点,他摸出手机,打算给他姐打个电话。
铃声快响完了越夕回才接起电话,听着声音应该还在忙工作,越成迎又有些犹豫。
“怎么了?”越夕回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头之间,手上翻阅文件的动作不停,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
越夕回抬起头,勾了勾手指,那人进来,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越成迎吸了吸鼻子,觉得还是不要开口了。
正准备说。
越夕回那边又响起声音:“没开车是吧?我找人去接你,忙完了回去路上给你带那家中餐厅的云吞。等会儿发个地址。”
越成迎有些楞,拽着手机的手关节微微发红,他承认他有些累了。
沉默了好一会,越夕回肩膀都抬累了,那边才回话。
声音软软的,她不知道多久没听过了。
“谢谢姐姐。”
越夕回放下手机就奴役刚进来的柏然去接越成迎。刚进家门,送人的“司机”也跟着走了进来。
“你进来干嘛?”越成迎换鞋的动作一顿,蹙着眉十分狐疑的盯着面前理所当然进门的柏然。
“我等你姐啊,小没良心的。”柏然微微一笑,挑了挑眉,示意越成迎给他拿双鞋。
越成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忍着胃痛挺直腰杆倚靠在墙边,一脸倨傲加审视的看着他,意思是你什么档位,让我给你拿鞋?
柏然似乎也很想笑,学着越成迎的姿势,勾起嘴角,一脸坏笑,道:“等着叫我姐夫吧
。”
说完心情很好的自己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后悠哉悠哉的往客厅沙发走去。
大言不惭!
越成迎有些被气到了,脸部表情生动,连眼角的一颗小痣都显得活生活色。
不就是他爸妈不在家吗!这么猖狂!
换完鞋,越成迎摸索回房间,无视掉在客厅已经看上电视剧的柏然。
从床头柜翻出药,越成迎就着温水吞了,转头一脸扎进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时,听见些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敲响。
“小迎?”
越成迎清醒过来,挣扎着去开了门,门外越夕回穿着一身居家服,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碗云吞。
越夕回走进卧室,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越成迎在地毯上坐下,拿起瓷勺。
越夕回没说什么,很安静的看着越成迎。
越成迎勺了一勺云吞喂进嘴里,这时耳边才传来一句话。
“你总不记得好好吃饭。”
越成迎没理,继续吃他的云吞。
地暖透过地毯传来温度,越成迎头发长了不少,几撮刘海挡着眼睛。
越夕回看着那一头柔软的金毛,暗暗叹了口气。
越成迎吃完,她端起桌上的盘子,离开前说了一句:“不说了,你……想回去吗?我后天有个会议要回国。”
越成迎坐在地毯上顿了一下,刚缓和的胃一瞬又痉挛了一下,他背对着越夕回,答了声不用。
越夕回没再说什么,关上门后下楼。
柏然还在楼下,见她下来后主动接过手上的托盘。
“你说,小越他什么时候才能想通。”越夕回蹙了蹙眉,一脸担忧的望向楼上素白的房间。
柏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爷爷说,一个人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倒,生活还需要自己去解题,一个人总是要自己成长的。”
越夕回此后想起觉得很不赞同,他的弟弟一直以来都不一样,他太想要爱,但他总不懂得表达爱。
房间里,越成迎从床底拉出一个檀木柜子,咔哒几声开锁,里面的东西呈现出来,是两幅交叠放在一起的画。
一幅色彩鲜艳的向日葵,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孩子气的水性笔印记。
下面被压着的一幅画他没有再动,静默了几秒,重新锁上柜子,把它推回了床底。
那一年走得太匆忙,他带走的东西不多,唯有初见时的那副盗版向日葵,那些夏日如同盗版却毫不廉价。
越成迎想好给莫永叹的回信,他有时候觉得心理医生的工作最好只用做心理疏通,不用开药,不用做心理测试,也不用进行心理干预。
人生是一场很模糊的旅程,谁的模糊越轻微,谁就越清醒,而心理医生什么时候也只用帮病人一起找到那个模糊点就好,这是越成迎不敢想的。
不久后他再次收到了莫永叹的回信。
信上写道他明白亲情之间发生的嫉妒,也肯定自己的努力,他想做一件“低消耗”的事,去找自己的哥哥说清楚。他还看到了一本书,叫《欲人伯》,里面有一种人叫欲人伯,有一句话是:欲人伯是一生都要受困扰的人,但他有另一种让他活下去的三个勇气:看清,拆解,化解。
越成迎不去怀疑,有时候一样东西总能达到直击心灵的效果,这比看心理医生要好的很多。
他照例在最后一段回信里写上了向日葵流程,并且寄出了那封种子和给吴江的信。
他写了一年多的信,字迹早已不想少年时后一般潦草,倒是板正了许多。
又到了一年暑假,越成迎接触到了越来越多不一样的患者,比如十七岁的钢笔书法冠军的孤僻是因为没有同龄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再比如一位十八岁的天才画手因为家庭原因而不得不放弃绘画。但大多都是接受心理咨询,这倒是让他放下了不少心。
他陆陆续续接诊了许多,电子邮件和书信一封封的寄出去,也收到了不少向日葵的成长记录相册。
一切都在顺利变好。
直到,一天他从工作室忙完回家,坐在沙发上看见了一段国内报道。
偌大的电视屏幕上播报的是一起异国车祸事故:2014年7月23日凌晨两点中国北京×××发生一起意外事故,致使一伤一死……根据警方初步证实,该车死亡人员为×××的科学家吴白潇……我们对此感到十分惋惜。
越成迎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心脏倏忽间似是停止了跳动。
吴白潇?吴白潇!
科学家逝世在国际是有一定热度的,他摸索出手机看了一眼日期。
七月二十五日。
划拉了几下屏幕准备刷新,下一秒出现卡顿,网页显示不能访问。
越成迎关掉电视,急匆匆的上楼,期间差点被拖鞋绊倒。
他敲响书房的门,越夕回在里面办公,还没来得及听到请进,他就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越夕回看见他这幅脸色苍白火急火燎的样子,心里一沉,眉头轻皱。
“怎么回事?”
越夕回转移注意的将桌上的东西移至一旁,语气带着点轻松,道:“什么怎么回事呀?”
“爸爸妈妈出差也是回国对吗?”
“你在说什么?”越夕回听见脸色也有些不好,嘴唇微向下,指尖的笔被摁了又摁。
“吴江!”
越夕回彻底顿住了,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的邮件显示已经将消息封锁。
“你们还想满我到什么时候!”越成迎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头,此时有些乱的别在耳后,面上的表情更是越夕回之前没看到过的。
“他让我别告诉你。”越夕回也不知道说什么,站起身拉着越成迎往沙发走。
越成迎没动,听见后就像气球泄了气。
良久在越夕回紧张的瞳孔中,越夕回的倒影低着头,金黄的头发挡住了墨绿的瞳仁。
“他的手机号发我。”
之后就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他这两年没再打过吴江的电话,再打就已经是空号。
他回了卧室,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望着越夕回发过来的手机号码,没再拖,滑动几下拨打了过去。
忙音响了好久,拿着手机的手也在轻颤,良久,手机叮的一下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少年气的声音,和两年前的不太一样,像是多了些疲惫和沉稳。
越成迎握紧了自己的裤子布料,捏着手机的手泛白,嘴唇磕了几下都没说出口,连呼吸都轻了很多。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瞬,再开口也还是喂。
等了几秒,听见没动静,窸窸窣窣传来一些声音。
“打错了吗?不说话我挂了。”
越成迎眼睛睁大了些,说出的话有些颤抖。
“是我,别挂。”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顿了一下,紧接着没了声音。
越成迎无端的觉得有些憋闷,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下来,又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吴江沉默后道:“跟你说了没用。”
“你恨我。”
又没了声音,那边似传来一声轻笑,听得越成迎心间一痛。
“恨?我还小,不会恨,没什么好说的就挂了。”
越成迎像被扼住了呼吸,嘴唇还是苍白,连胃都开始绞痛。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那边没什么声音,但也没挂断电话,越成迎调整了一下呼吸。
“那为什么我给你写的信,你一封都不回?”
那边传来些略显古怪的声音。
“什么信?”
越成迎如坠冰窟,什么信?他给他写的信他怎么会没有收到?
“越成迎,有时候撒谎也要有点现实依据,这样真的很无聊。”那头说完就挂了,越成迎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呆站在房间中央。
他从不叫他的名字,再叫,却是些尖酸刻薄的话,撒谎,他什么时候撒过谎?
越成迎从柜子里拿出高脚杯和酒,猛灌了几大杯,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给我查跨国邮局里谁动了我的信。”
头发被随意扎在后脑,他晃了晃高脚杯,神色映在杯子上,看不清神色。
几天后,一封邮件发送到了他的电脑上。
紧接着一通电话打给了越夕回。
越夕回现在接他的电话有些拿不准,接听后就等着越成迎先说话。
“姐,荷兰那边的人最近有些不安分。”
越夕回怔愣了一瞬,他的弟弟从来不管商业方面的事,这才察觉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东西被偷了,完事儿了给我送回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越夕回移动着鼠标,拨通几个电话。
“Daddy,荷兰那边……”
不久后被发配荷兰的“二爷”、越家姐弟的亲伯伯残余商业势力被清除,并且连夜追回了越成迎的信。
越成迎拿着那一沓子信封,道了句:“他偷我的信,和吴家有关?”
越夕回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时候脑子容易卡壳,给吴江通风报信这件事她干了两年,但写信这件事她怎么一直忘了问!
“他们还会有动作。”
越夕回还是摇了摇头,道:“这次把势力都铲干净了。”
越成迎没再说什么,抱着那一沓信封上了楼。
二十一岁这一年,越夕回的工作室顺利在国内开了一家分会,专门通过视屏的方式接诊国内的患者。
至此,向日葵在国内外开始小有名气,不少人慕名而来。
一名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通过网站挂上了越成迎的号。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眼镜和口罩,穿着卫衣,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有些凌乱的扎在脑后的女性。
“你好,我姓越,你能介绍一下自己吗?”越成迎微笑着,双目轻轻的注视着屏幕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