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还在挨个讯问府中的下人仆婢,但管家的仆婢众多,但都各司其职,纷纷摇头都说没去过后院,去过后院的也都摇头说没见过杨开,更无从谈起是谁杀死的杨开。
李持盈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他的突破点还是在李长生身上,他问:“刚才说起管信被下毒的事,你似乎有不同的见解,怎么,你了解他被下毒的始末?”
说完,他又自个摇了摇头,“不会,五年前你还在剑阁,连远门都没出过,不可能了解其中曲折。”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你来梁州是因为管平,所以你是觉得管信中毒可能与管平有某种联系。”
李长生微微挑起眉梢,有些惊奇:“这您也能猜出来?”
李持盈轻哼一声,不予回答。
“您是不是每天都在研究我在想些什么?”
“是啊,”李持盈瞥他:“每天都在研究你怎么这么可恶!”
李长生笑了笑:“可恶吗?”
李持盈:“可恶。”
李长生说:“不可恶。”
李持盈瞅了眼,这人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卓然不群,有如芝兰之树生于庭阶之上,任任何人来看,都不能说一句不好看,但这人最近的行为真想让人打他一下。
眼不见为净,李持盈收回目光,“说正事。”
好吧,那就继续说正事。
“其实,我怀疑管平不是管平。”
短短一句话,让李持盈顿时愣住,他眨了眨眼,没听明白,“什么意思?管平还能夺舍了?”
“虽然不是夺舍,但也差不多。”李长生徐徐道来:“我……我以前在长安时,当时年少,左右无人,只有内侍陪伴左右。他们都是明宗朝起就伺候我的,我登基之后,他们自然也就成了内宫权利的把持者。”
李持盈想起当年初见李长生时的情形,他对内宫权利的更迭并不清楚,但李长生所说,他也能理解。
“长安城破之时,这些人因为身份便利,便想将我捉住送给韩献,以求在燕朝也能荣华富贵。”李长生看了他师父一眼,后续的事他师父也已知晓:“因为您出现的缘故,他们的期望落空,便趁着城乱逃出了长安。”
韩献当时并没有屠城,当时少帝周宣成不见之后,韩献皇位禅让的愿望落空,但前朝宗室并非少帝周宣成一人,自有其他宗室为苟活性命向韩献俯首称臣,在宫门口三请韩献继位。
因此长安城政权的交替也算安稳,只乱了短短一段时间便完成了政权更迭。
那些内侍趁此逃出长安城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持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些内侍中有一人名为关清,逃出长安城后,便几经辗转,来到了梁州。”
“管清?”
“不是,是关清,关山三五月的关。”李长生解释道:“关清是小时候进宫的,在我身边伺候那几年也没见他和宫外的家人联系,当时我以为他家里人都不在了。后来找人查了,才知道并不是。”
“关清本名管清,与管平是双生子,长到七八岁时,管家迫于生计便将管清送进宫净身当了内侍。管清因为这事与管家一刀两断,即使后来掌了权得了势,也再没有联系过他们。”
“那后来呢?”李持盈问:“刚才听苏秀玉说管平有个兄弟前几年死了,这个兄弟想必就是管清了?既然如此为何你说你来梁州是因为管平?”
“师父您都想到这了,为何不继续往下猜呢?”李长生弯了弯嘴角,微微笑道。
美人冰雪一笑着实让人头脑发昏,李持盈只好偏过头去暗自思索管清的事。
“你和管平肯定是没有仇怨在,有仇怨的是管清,此人曾想致你于死地,所以你必不会放过他。但即便你与他仇怨再大,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管平。”
李持盈抬眼看着他:“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现在的管平不是管平,而且管清。又或者说,五年前死的那个管清才是真正的管平,管平死后,管清套用管平的身份继续生活。”
李长生颔首肯定他的猜测:“或许是怕人寻仇,又或者只是单纯图谋管平的财产,管清利用管平的死成功金蝉脱壳,夺舍重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因为这个原因,他一度以为关清已经死了,复仇的脚步也一度止步于此。
如果不是管信的话……
正想到这,就听李持盈问道:“那你怎么确定管平就是关清的?”
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识人技巧不成?
“本来我也以为关清死了,但又不怎么甘心,就派人进了管家里面,想暗中查找一番关清生前都接近过哪些人……”
李长生说到此处声音渐低,李持盈看了他一眼:“你是想通过关清的交际,看看能否找出其他的人,毕竟当年都是一起在内宫当差,即便后来离开长安各自生活,也很有可能还有联系。”
李长生没说话,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顿了一下,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在查找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有关关清的事寸步难行,而管平对此更是讳莫如深,对外从不谈起管清。”
“不过真正让我起疑心的还是因为管信,管信在管清死后不久,某日突然中毒了,毒性之凶当场就差点一命西去。”
“那怎么救活了?按常理说,毒性越大的毒药,发作时间越短,能立时发作的毒药,基本是当场救不过来的。”
“我派进管家的人正是在管信身边做事,用雪蟾吊住了他的命。”这种跌宕起伏的故事在李长生说来就如清水一般寡淡,也是种天赋。
“在这件事过后,我的人成功卧底管信身边,当时只觉得管信中毒蹊跷异常,倒也没觉得管平有问题。”李长生:“后来才发现,管信和管平不管是在生意上还是在家里都互别苗头,谁也不服谁,两人之间不似父子,倒更像仇人。”
“嗯?”李持盈微微睁大眼睛,“这么说管信知道管平不是管平了?”
“不知道。”李长生顿了一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不知道管信知不知道管平的真实身份。”
李持盈沉默良久,没想到关清的事竟然如此曲折。
“那现在呢?如今不管是关清还是管平都已经身死,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李长生也沉默片刻,“还不知道,先把关清的死搞清楚。我总觉得前天杨开和关清说的事不简单,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杨开和关清先后被人杀。”
李持盈觉得有理。
两人在府里走走停停,慢悠悠地逛了大半个宅邸,最后又逛到灵堂前。
关清如今被人烧成了一块碳,凶手又没查出来,连个头绪都没有,只能大海捞针似的查,自然不能入土为安。
因此,灵堂之上的棺椁只是一具空棺。
管信跪在管平灵位前,不知想些什么,听见走近的脚步声,抬头望了过来。
扶着仆婢的手站起身,管信问道:“李道长和周道长也是来吊唁的吗?”
“不是。”
“这样么,”管信点点头,“那两位就请自便吧。”说完也不再关注两人,重新垂眼跪了下去。
李长生在白幡高挂的灵堂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掠过旁边的仆役,转头走了出去。
李持盈随后。
往回走的时候,李长生找人问了一下,最后在西花厅找到了苏秀玉。
苏秀玉安然地坐在上位,看不出什么神色。
李持盈周遭看了一下,没看着叔孙穆,挑眉道,“周大人这是有进展了?”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苏秀玉强撑的神色顿时变得萎靡不振:“什么进展都没有,管平的院子平时管的十分严,都是特定的人才能去,刚才刘知县找人一一去问过了,都没问出什么。至于杨开,更是毫无头绪。”
苏秀玉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说,李道长、周道长您二位是否有什么事瞒着苏某啊?咱现在也算同一条船的人了,要不您和我通通气?”
李长生:“我是可以告诉你我掌握的消息,但是相信与否全看你自己。”
“嗯嗯,请说。”苏秀玉顿时来了精神。
“五年前死的管清并非管清,而是管平,现在死的管平才是管清。”
“噗!”苏秀玉一口茶没喝完,差点被他这句话呛死,拍了拍胸口,震惊道:“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李长生疑惑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李持盈莞尔。
苏秀玉还是很难相信,他问:“你这消息哪来的?靠谱吗?你为什么能肯定管平并非管平?”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跟你说了。”李长生并不在乎苏秀玉信还是不信。
苏秀玉纠结,“认真来说,我身为一方长官,实在很难轻信他人之言,要不道长您把消息来源跟我说了,我自己判断可信与否?”
闻言李长生直接拒绝:“不可能。”
“别啊,道长!”苏秀玉劝道:“这好歹是一条人命呢,不看僧面看佛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不对,这是个道士,他连忙改口:“不是,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也算缘分,分享一下消息来源也不会怎样啊!”
李持盈放下茶盏,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苏大人何必为难于长生呢?”
苏秀玉噎住,他瞥了眼这个姓周的,他至今还记得这人说过的话。
当时他求这人放他一马,这人却说李长生是他唯一的例外……
他又看此时两人的关系,真真是夫唱夫随,狼狈为奸!
“苏大人也不必如此忧心,消息来源我们不能跟你说,但这并不妨碍苏大人以此为线索去查,不是吗?”李持盈又道:“苏大人身为梁州知府,封疆大吏,想查什么想必也是手到擒来。”
“呵呵。”苏秀玉冷笑两声:“周道长还真看得起我,在下算什么封疆大吏?”
李持盈但笑不语。
那边李长生沉默片刻问:“叔孙怎么不在?”
这位更是令人头大的所在,苏秀玉没什么表情道:“他找你们去了。”
李长生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苏秀玉却蹙眉问:“我一直想问为什么叔孙穆会和你们在一起?”
“和我们在一起怎么了?”李长生似笑非笑道。
“李道长这话问的就没什么意思了。”苏秀玉沉眼看他,没好气道:“两位不管身在何处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想必也不是个简单人物。现在朝廷是何情况,两位难道不知?”
见两人都不说话,苏秀玉继续道:“将来若是有一天,你们却还跟着他到处跑?也不怕误了大事?”
这话说的一番郑重其事,谁知听者并不在意,也不关心将来皇位是谁来坐,真可以说是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李长生撇清关系说:“虽然韩献是有意让叔孙回长安待命,但去与否,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听见此人对今上直呼其名,苏秀玉倒吸一口凉气,胆大包天啊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