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里的曲折并没有来，程廷议像是被封印了起来，乖乖巧巧的，让林葑帮他洗了澡。

给自己洗澡，林葑会。

但到给程廷议洗澡，他磕磕绊绊的，最后好在有惊无险洗好，把人送回床上。

程廷议上了床，裹着被子滚了一圈，看着林葑离开的背影，心思一动，轻声喊道：“哥哥。”

突如其来的称呼，让林葑愣了瞬，他扭头，眼里带着询问。

程廷议眼里晕染开暖意，心里烫呼呼的，被人关心、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让他感觉很开心，“谢谢～”

声音上扬，甜甜一笑。

林葑眼神闪烁一下，“嗯”了声，转身快步走向浴室。

程廷议瞧着人关了门，才收回视线。

浴室里，林葑洗了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眼前逐渐浮现出刚刚的场景。

他没有伺候过人，今晚磕磕绊绊的。期间，程廷议还迷了眼睛。水汪汪的一双眼，头顶灯光落下，映射着稀碎的光。

心口里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着，林葑深吸了一口气，闭了眼。

他——心乱了。

浴室外，躺床上的程廷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葑贴心，在吃完饭的时候，把手机给他了，知道他只记得十八岁之前的事情，还同他讲了他目前的工作。

从林葑口里知道，他是一个明星。

嗯，十八线明星。

不对。

他进了娱乐圈！

程廷议腾得一下，坐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没有从事他喜欢的文学研究。

为什么啊？

程廷议想不明白，抓心挠肝的。他看向浴室门口，打算等林葑出来后问问。

既然他们俩是情侣，那么，林葑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林葑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关上灯出了浴室。

刚出门，就和病床上的人对视上，对方一瞬不瞬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怎么了？”

林葑抬脚，朝程廷议走了过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娱乐圈吗？”

他真的想不明白，他的成绩是他们班里最好的，他的班主任也说，他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他到底为什么没有从事他喜欢的文学研究？

林葑倒是没有想到程廷议会问这个问题，他递出包养合同前是了解过程廷议的生平经历的，所以，为什么？

其实他是知情的。

十八岁，程廷议被父母接了回去，二十二岁进入娱乐圈。

程廷议的父母一共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确定出国，小女儿正在准备去上市里最好的私立初中，他们的家庭，只是小康家庭。

那就意味着，钱，不多。

而程廷议成了牺牲品，选择的学校是最有性价比的。

也就是钱需要的少，出来就可以工作。

望着那双眼睛，林葑犹豫了。

伤心的事不记得了，还有想起来的必要吗？

林葑敛眸，声音里毫无波澜，询问出声：“如果那对于你来说是伤心的事”

说到这里，林葑顿了顿，蓦地抬眸，看向程廷议，出声，“程廷议，你想知道吗？”

闻言，程廷议有些苦恼皱了皱眉，看到林葑站在远处不动，他招了招手，开口询问：“别站在那里，你过来行吗？”

林葑抬脚走了过去。

程廷议等林葑坐下，微微移动，靠近他，而后把头放在他的腿上，叹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看你不说话我就猜到了，肯定缺钱吧。”

从现实到梦想，这两者之间，要钱。

“距离我家五百米处有一个小卖铺，里面卖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吃的，玩的，一角的，两角的，五角的，一块的。

放学，一大群人会挤在那里，很热闹……那里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座机，线很老旧，用的时候会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断掉。不过，我离开家之前，它应该还没有断掉。那个东西，是我们所有人的期盼。”

讲到这里，程廷议突然停顿住了，他动了动身子，把脸埋了进去，被窝里的手紧紧揪着被子，缓缓说道：“向外的期盼。”

对于程廷议嘴里说的东西，林葑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那按角算的钱，也没有任何概念，在他的认知里，钱只是一串数字。

但是，那话语里的心酸，委屈，他是真切感受到了，并没有因为没有切身感受，而显得格格不入。

娓娓道来的每一句话，都在牵动着他的情绪。

林葑低头，程廷议不断朝他贴近，像是寻求安全感一样。

鬼神差使，林葑抬手摸向了程廷议的脑袋。

腿上的人，身子一僵，安静了下来。

不出半会，声音响起。

“我们大一点的孩子，会攒钱，捡瓶子卖废纸……其实都比不上一顿饭钱来得实在，学校的午饭，一餐一块五，两餐就能打一次电话。放学后，跑到那个小卖铺那里，买个糖，一包小小的方便面，就可以打一次电话了。”

“打一次电话要多少钱？”

林葑接话。

“押金两元，过五分钟后每分钟多收一元。”

林葑诧异，那么两次不吃午饭，只能打五分钟的电话，所以，程廷议小时候是这么过来的吗？早上去学校吃了饭，一天下来就等着晚上回去吃么？

身体，受得了吗？

“你打过多少次？”

程廷议扭头，同林葑对视上，“我不傻，我没有饿过自己，爷爷给钱我就去打，他不给我我就不去。”

说这话的时候，程廷议十分硬气。

可，林葑却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强撑，以及，小心翼翼地观察。

别人都盼着打电话，程廷议却不打，是他心硬吗？

林葑觉得不尽然，倒是偏心到大西洋去了，只觉得，是程家那父母伤到了程廷议，以至于，对那个小卖铺了解如此之深。

若不是经常光顾，离家五百米远，他不至于那么了解。

“程廷议，你想从我这里确定什么？”

林葑的手垂落在一边，“你可以向我直接确定。”

短短两句话，程廷议眼睫轻颤，他错开了从林葑对视的视线，“我没有同你在一起的记忆，我”

我能和你毫无芥蒂相处，是因为我的身体能认出来你。

可是，我的脑海里没有你。

我，恐慌。

“你怎么？”林葑见程廷议跑神，开口询问。

“我怕你对我不耐烦，我不知道有记忆的我是怎么和你相处的，我怕”

“程廷议，我是你男朋友。”

林葑打断，程廷议谨小慎微的话，令林葑心里十分不舒服。

“就是因为你和我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我才在害怕。”

林葑无奈，叹了一口气，怎么失个忆还把自己给失没自信了？

“不会，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林葑抬手，去解左手上的手表。

这块手表，是程廷议送的，在他那一抽屉表的柜子里显得平平无奇，可，就是那么奇怪，他上班的前一天，程廷议提早把表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显眼的地方。

而今天晚上，在他找到程廷议后，这人曾无数次目光落在这上面，表情是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或许，这表对程廷议挺重要的。

“你要干什么？”

程廷议看着林葑解表，疑惑无比。

“这块表，你前些年送的。”

林伸出手，示意程廷议把手拿出来。

“我送你的，你为什么解开？”

程廷议没动。

“等你觉得我不会厌弃你，或者，你想起来，再把表还给我。”

信任这个东西，太虚无缥缈了。现在程廷议还在生病，他总不能就那么看着，让程廷议惶恐不安吧。

至于，记忆恢复了后，有了全部记忆同他谈以后的事，也是方便的。

“哦。”

程廷议听明白了，手伸了出来，“你真的不戴了？你还有其他的表吗？”

“有。”

林葑把表給程廷议戴好。

表是温热的，到程廷议手上，他很是适应。

“谢谢哥哥。”程廷议心理认知十八岁，叫一声哥哥是毫无负担的，“为了表达我的感谢，你低低头呗。”

林葑挑眉，微微低头。

程廷议撑着身子，微微起身，亲在了林葑的脸边。

他原本还有点难受的，十八岁规划的以后，他什么都没有实现，梦想没有，家人还没有。

不过，现在，他高兴了。

他选人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林葑很好。

他很喜欢。

巨巨巨巨巨巨喜欢。

喜欢到他梦想没有实现也没关系，他父母依旧没有要他也没有关系。

林葑落在一边的眼神闪烁一下，眼底的情愫一闪而过，微微敛眸，他揉了揉程廷议浓密的头发，询问：“后来呢。”

后来？

对哦，后来！

他在讲他的故事哎。

程廷议又躺了回去，回忆刚刚说到的部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记忆的他没有同林葑提起过这些往事，不过，现在他可以讲。

三十岁的程廷议不愿意说。

十八岁的程廷议愿意说。

爱人嘛。

要全心全意的。

“他们忙，工作忙，照顾哥哥忙，通常听不完我说的话。打电话没意思，我就不再打了，有那时间，我可以去地里帮我爷爷，也让他能看到我的用处。”

“用处？”

林葑眸色微沉，一般而言，对待物品这个东西，才会提及“用处”这一词。放在人的身上，那么就……

“我爷爷老是念叨着养我艰难，我小时候常生病，他一个人，照顾不好我，让我妈留在村里，我妈不肯。小时候挺怕他的，怕他把我随意一丢。不过，后来就不怕，越长大我就越来越明白，他嫌弃我是真的，爱我也是真的。

记得，某一次，他和我爸打电话吵了一架，他觉得我爸不负责任，说什么他要死了，再不回来，就让我跟着邻居姓，巴拉巴拉一大堆的，最后晚上还悄悄抹眼泪。

其他也没有什么事了，我的童年单调的很，有时间，带你去看看我爷爷。”

程廷议弯弯眸，注视着林葑。

林葑并没有立马应下，类似承诺的话语，一旦应下，就意味着，清明无比的他决定好了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