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海浪声似乎格外响亮，海水一刻不停地拍打着岸边，浪花溅起，送来腥咸的气息。天空中坠着几朵厚重的黑云，月亮被遮掩成残缺的碎块，连光芒都不似从前。

一个男人挣脱了绳子，往前跑了几步，就被肃眠拧着胳膊抓回来了。

肃眠把人交到韩立雨手里，后者气急败坏地在男人身上又多绕了几圈绳子，嘴里骂骂咧咧：“跑什么跑？救你们的命还不知道感激！丢海里喂鱼得了！”

男人高声反驳：“你这是在谋杀！根本不是要拯救我们！【神明】会惩罚你们这群不知轻重的疯子！”

肃眠无奈叹息。

到底谁才是不知轻重的疯子？

韩立雨忍受不了男人喋喋不休的咒骂，拧起眉头一个手刀打晕了他。剩下的人见状，就算不满也不敢直接说出口了。

安琴如坐在一旁，视线时不时往肃眠身上飘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桐爬到房顶上，垫着脚尖看后山的方向，企图看到升起的炊烟或者红光，但重山遮挡，他瞅了半天，只零星看到了鸟雀从山中飞起。

没能看到想象中的画面，方桐沮丧地爬了下来。

收到王秘书的消息后，一群人分头行动。肃眠、安琴如、方桐和韩立雨被留下来看守岛上的居民，剩下的人则全副武装重新前往后山，准备焚烧花田。

肃眠又抓住了一个企图逃跑的女人，将人转交到韩立雨手里，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不知为何，今夜他的心脏总是跳得很快。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加热过了一般，身体升温的同时，他莫名觉得有些焦躁。

他莫名觉得有点饿，口舌也有些干涩，这种感觉是他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明明今夜的行动之前他已经喝过了可乐。可这次，那些甜滋滋的气泡水似乎满足不了他。

“在想连哥吗？”一道声音冷不丁传来，安琴如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探究的眼神落到他身上。

肃眠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望着月亮摇头：“那么多厉害的血猎都在一起，他不会有事的。”

安琴如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中止仪式后，你的身体怎么样？”

肃眠老老实实回答：“挺好的，特殊能力没有再出现过，我也没有再产生过奇怪的幻觉。”

晦暗不清的月光下，肃眠的侧脸有些模糊，安琴如越看越觉得他像照片中的【神明】，可是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他是【容器】吗？但留下来的资料里从未说过有哪个【容器】会长得越来越像【神明】。

除非……

安琴如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她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一瞬间就觉得浑身冰凉，像是被投入了冰窖一般。偌大的恐怖从她的心底升起来，卷住了她的心脏。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她压了回去。

一定是她想多了。

她这么宽慰自己，拍了拍胸口，感受着胸膛中砰砰的心跳，又借着月色看向了肃眠。

肃眠安静地望着海平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离谱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不解决掉这块心病，她就始终心神不宁。安琴如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上前一步询问道：“肃眠，你有没有觉得……”

话音未落，肃眠突然抬手。

安琴如下意识地噤了声。

肃眠的神色倏地变了，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海水的声音变了，浪花拍岸的声音少了许多，他看到水下有一群影影绰绰的东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靠近岛屿。

“怎么了怎么了？”方桐凑了过来，正欲往岸边迈步，却被安琴如牢牢地抓住了手臂。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安琴如和韩立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不动声色地退后，从腰间拔出了手枪，聚精会神地紧盯着岸边。

水花突兀溅起，一个黑峻峻的物体从水底下冒了出来，拖着一身的海水湿漉漉地爬上了岸，水鬼似的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爬行了几步，突然抬起头颅一样的东西，三只冒着红光的、已经变形了的眼睛就这么赫然出现。

方桐受了惊，差点控制不住叫出声来。安琴如掐了他的一把，他连忙捂住嘴，强忍住了。

几人无声无息地与那只似人非人的生物对峙着，几人冷汗涔涔，那只怪物也一动不动，似乎在观望情况。

这样的气氛持续了没多久就被彻底打破，被缚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喝道：“【神明】！【神明】要来了！”

仿佛是通了电的人工机器一样，三只眼的怪物突然咧嘴，嘴巴张开一个骇人的弧度，直达耳根处。他的嘴巴里满是尖锐的獠牙，密密麻麻几乎遍布整个口腔。

怪物俯低了身子，蓄势待发。他的体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眨眼间就变得像一只膨胀的气球。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谁也不知道这只怪物接下来会把谁塞进嘴里，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之下，韩立雨率先开了枪。

子弹击中怪物的眼睛，鲜血迸溅，怪物痛呼一声，身体停止了增长。他吃痛地捂住眼睛，发出类似野兽般的嚎叫。

“补枪！快！”安琴如连开几枪，剩下的人反应过来之后也迅速开枪。

那只怪物外强中干，原以为长了那么吓人的外貌会很难缠，没想到被击中几枪之后，他就没了动静。

庞大的身躯倒在岸边，腥臭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融入海洋。

方桐壮着胆子凑近看了一眼。

怪物的头颅上冒出来了好几处钝钝的角，被击伤的第三只眼生在貌似是鼻梁的位置，耳朵凭空多了两只，上面还布满了细密的、鱼类一样的鳞片。

虽然身体和头颅都严重变形，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个血奴。

“是血奴！”方桐一缩，躲到了安琴如身后，心有余悸地往水里看，“这里怎么会有血奴？上岛之前不是说一切正常吗？”

安琴如没有回答他的话，手指依旧紧紧地攥着枪柄。尽管解决了这只血奴，但她总觉得事情似乎在往更糟的方向发展。

仿佛是回应方桐的疑问一般，四周突然不约而同地传来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黑色的物体一个接一个地从水里冒出来，血奴像被血吸引的食人鱼一样蹿上陆地，顶着猩红的眼睛垂涎欲滴。他们从四面八方的水里钻出来，连成串的珠子似的一个接一个，数量多到令人咋舌，一分钟不到，岛上就多出了数百只血奴，密密麻麻遍布岸边，阻挡了所有的退路。

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只有被缚的居民还在叫嚷着神明来拯救他们了。

可能是嫌吵，一只血奴突然一把钳住了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男人的脖子，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折响，男人的脖子以一个奇异的角度歪了过去。血奴凑到他的脖子旁咬了一口，鲜血的味道立即弥漫开来。

男人的身体像干瘪的气球，迅速扁了下去。血奴吸干了他的血，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朝着肃眠几人露出了獠牙。

短暂的沉默过后，被缚的居民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挣扎的猎物往往能激发起捕食者的狩猎欲。他们一动，血奴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短暂地对峙被打破了，几人接连开枪，为首的血奴被打穿了脑袋，动作一滞，就被后面蜂拥上来的血奴踩在了脚底下。

“往后山撤退！快点！”安琴如拽了方桐一把，方桐浑身一颤，连忙跟上她。

黏腻的声音好像催命的乐章，人的哀嚎、血奴的嘶吼、肢体被撕扯折断的声音都仿佛是从地域里传来的一般。安琴如拉着方桐狂奔，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情况。

韩立雨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没跑几步就软了腿，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差点被追上来的血奴咬了脖子。

情急之下，肃眠顾不得其他，一枪击中血奴的脑袋。

血奴的脑袋在韩立雨面前炸开，血溅了他一脸，他呆滞地抬起头，眼神中已经没了光彩。

“别愣在这里！”肃眠一把把韩立雨从地上提起来，“连禾他们都在后山，到后山就能活了！”

韩立雨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脚步，微凉的液体顺着肃眠的手落到韩立雨的手腕上。他低头一看，肃眠的手臂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几道极深的口子，血液正汩汩地从里面冒出来。

韩立雨吸了吸鼻子，拉下肃眠的手，自发往前跑去。

见他终于打起精神了，肃眠松了口气。

因为受伤，他的手臂有些失力，要是一直拽着韩立雨，他自己的速度也会慢下来，用不了多久，两人就都会死在蜂拥而上的血奴潮中。

追过来的血奴不算多，放着那么一群人不吃，简直有违他们血奴的本性。几只追击而来的血奴内心挣扎得要命，身体往这边追，脑袋却又往身后探，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趁着这个机会，几人将一大群血奴全部甩在了身后。

肃眠又开枪击中了差点拽住他衣摆的血奴，就听见韩立雨突然开口道：“肃眠，我对你改观了。”

他回头看向韩立雨。

这个刚才还吓得瑟瑟发抖的小血猎一改之前的神色，镇定自若地直视前方，目不斜视道：“你和连哥很配，真的。”

“要是这次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就不针对你了，你和连哥好好过日子，结婚什么的都随意。有谁说闲话，我第一个上去揍他。”

情况明明很危急，肃眠却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他设想了一下韩立雨说的那一幕，觉得莫名有点期待。

“好，那以后就得仰仗你了。”

韩立雨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包的。”

几人不敢停歇，一路翻过了好几座山头，追上来的血奴尸体几乎连成了一条线。直到听不见血奴的嘶吼声，几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这里离伊湳花田已经不远了，也不知连禾他们能不能察觉到这里已经出事了。

安琴如抬手抹了一把汗，目光往后一瞥，突然顿住了。

半晌，她声音颤抖着询问：“肃眠呢？”

几人纷纷往身后看去。

肃眠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他们的身后只有几只攀上山头的血奴对他们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