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来到霍格沃茨的人,都不会认为它还是那座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校。
学生还是那群学生,绝大多数的教师也都还是那群教师,表面似乎只是换了个校长这么简单,但没有人会真的这样想。
黛娜跟着斯内普教授穿行在城堡里时,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气氛——她察觉出那些自以为隐蔽的视线,在她和走在前面的男人身上打转,至于态度……除了斯莱特林,其他学院可都不怎么友好。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将近一年来,盘桓在她身上——乃至于西弗勒斯·斯内普,以及其他助纣为虐的斯莱特林带头者——的全是这样的眼神。特别是来自某几个特定的格兰芬多,他们知道的应该更多一些,想法也就更刻骨一些。
她是叛徒。
斯内普是叛徒。
明明曾经享受着来自邓布利多校长的荫庇,却在他死后转投了敌人的阵营,为对方效犬马之劳。背后被戳脊梁骨的滋味可不好受,但黛娜知道这是她应得的,也恰恰是因为这些,才能让她渐渐意识到记忆与现实的出入。
斯内普大步流星地走向通往塔楼的方向,他从刚才起就是这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样子——自从离开马尔福庄园,他就再也不遮掩自己的怒火,完全等着它发泄向该发泄的对象。
而理应承担这些的对象恰恰没有一丝担心,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
平心而论,西弗勒斯·斯内普不是个好老师,尤其对于格兰芬多来说。不过作为享受了七年偏袒待遇的斯莱特林,黛娜很难想象前院长现校长能发多大火,更何况知道了真正立场之后,她清楚对方唯独不会做的就是威胁到学生的性命安全。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果不其然,一踏入校长办公室的门扉,斥责就铺天盖地地朝她洒了过来。
“我告诉过你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这并不足以盖过他正在咆哮这件事,“永远——不要——和黑魔王——独处!”
“没有人知道他会为了撬开你的脑袋做什么!特别是你刚从波特他们那里回来的情况下!”
“夺魂咒?钻心咒?这都是我往轻了算,黑魔王知道的黑魔法比你我能想象的极限还多,一旦事情败露,不止是送命的问题,所有的计划会满盘皆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有什么后果!你又不是格兰芬多!”
“但是,教授,”一直等到他全部说完,黛娜才道,“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斯内普瞪着她,他脸上的表情表现出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我需要您赶来救场,这样才能证明我的一言一行不是来自您的指导。虽然我认为以黑魔王对您的——”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说道,“信任,应该不会对您产生太大的怀疑,不过防患于未然总是更好一些。”
斯内普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直到沉沉吐出一口气。
“如果你以为我会因此夸奖你——”他缓慢道。
“那不会,”黛娜抢答,“我对我的所作所为心里有数。”
斯内普看上去简直想极不符合形象地翻个白眼了。
“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冷冷道,“我不需要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我想应该不会了。”黛娜说,“波特他们拿到金杯以后,大概率会赶来霍格沃茨,时间不多了。”
他们两个同时沉默了一会儿。
大战在即。
他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也为这一天明里暗里地做出过各种准备,但当它真的发生时,哪怕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黛娜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过来。”斯内普说。
黛娜有些不解,不过依然往那边走了过去——为了避免被过度的怒火灼伤,她刻意站得离他远了点。距离拉近以后,她在斯内普的示意下伸出手,然后感觉到掌心落下一个圆润光滑、略有重量的物体。
那是个小玻璃瓶,丝丝缕缕银白色物质正在里面盘绕着旋转,瓶子不大,它们也不多,都是正好能容纳对方或者能被对方容纳的体积。
“你让我帮忙保管的东西。你知道怎么用。”他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还有,不要擅自行事,不要轻举妄动,不要——鲁莽得像个格兰芬多。”
哦,她当然知道。
黛娜举着记忆瓶,开始好奇曾经的她都留下了什么。而斯内普抖了一下长袍,身影快步消失在了门外。
圆形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个人,黛娜下意识看了看校长座椅后方的空肖像,然后她收回目光,从柜子里搬出冥想盆,拔出瓶塞,把里面的银白色物质全都倒了进去。
它们缓缓倾入盆中,漂浮着,回旋着。她没有再犹豫,一头埋进了记忆构造的白雾里。
虽然知道,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使用——姿势的变化不是那么好适应,黛娜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从大头朝下重新转为了双脚落在原地,以至于当她瞧见眼前的景象没多大变化时,还以为自己失败了。
当她看到桌后坐着的那个人时,她又恍惚了一下。
那幅肖像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而复生的、重新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阿不思·邓布利多睿智的蓝眼睛藏在半月形的镜片后,温和地注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学生。
“我想成为一名食死徒。”她刚刚说。
现在的黛娜·格瑞艾姆站在过去的她旁边,轻轻在心里“哇”了声。
她是知道有这么回事的,只是——就和她的某些记忆一样,早就变得模糊不清,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模样。不得不说,一年之前的她看上去确实要更青涩一些——还没有毕业的黛娜不合时宜地怀念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惊讶在邓布利多的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又回到了平和的样子,然后笑了笑。
“我想,格瑞艾姆小姐,”他风趣地说,“我没有批准你的资格,这话需要跟汤姆说。”
“而我的建议是不要再对他说一遍。”
邓布利多眨了眨眼,“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学生牵扯过深。”
过去的她明显泄了气。
“但这是不可能的,它一定会牵扯到每个人。”她说,“从去年就开始了,不是吗?没有人会真的只把霍格沃茨当成一座魔法学校,它是现在,是未来,如果要把控未来,那就必须要把控霍格沃茨。”
“我很高兴你看得这么清楚。”邓布利多语气柔和,“请坐吧,格瑞艾姆小姐。”
他挥动魔杖,一把椅子就平稳地挪到了办公桌对面。过去的她坐上去,知道这场谈话还有继续的余地。
“我知道您今年一直在私下教导波特。”她深吸一口气,“我还知道,德拉科今年在偷偷搞什么鬼把戏——这样的话,我牵扯其中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要是他们可以,那我也可以,我不希望太过被动,也不希望我关心的人身陷险境时只能置身事外地看着。”
邓布利多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他提醒道:“格瑞艾姆小姐,你还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一个真正让你来到这里的人。
“……哦。”
无所遁形的小心思被一语戳破,她不知所措地整理了下耳边的碎发,连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口齿伶俐了,“我以为谈这些有点……”
“想保护我们爱的人从来不是错误,而是值得挺胸抬头说出来的事。”邓布利多宽容地说,但很快,他的神情转为严肃,“不过我得指出,任何一个学生站在他们的师长面前提出这种要求,得到的答案都只会是‘不’。”
她张张口,还来不及组织出反驳的话来,就听校长继续说:
“另一方面,格瑞艾姆小姐,你即将成年,你的意志不应该被忽视。”
“我会为你引见一名保护者,如果你要加入,就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同样的,如果你能说服他,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校长办公室安静下来,他们在无言地等待着那名“保护者”的到来。
黛娜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但过去的她还不知道,而当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毕竟是同一个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当时的她在想什么——她觉得她完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亲手送一个学生去成为他的——这和迄今为止的事性质完全不一样!”对方来势汹汹地质问道,“所以你现在是觉得一个波特还不够了?要把另一个篮子也挂在他的胳膊上?你的那些——”
“哦,冷静点,西弗勒斯,”邓布利多平静地说,“你再说下去,格瑞艾姆小姐还没加入就将我们要做的事知道得一干二净了。”
斯内普迟来地刹住了话头,他狠狠瞪了过去的她一眼,后者很显然还没有修炼出现在这样的心境,本能地避开了他们院长的怒火。
“我不管你出现在这里是什么原因,”斯内普说,“格瑞艾姆,现在,立刻,回你的寝室去。”
“西弗勒斯。”
邓布利多说:“我想你至少应该给格瑞艾姆小姐阐述自己主张的机会。”
斯内普没有被他们两个说服,只是没再开口——他不大情愿,但仍然暂时遵从了邓布利多的吩咐。
黛娜垂下眼眸。
她忽然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了。
不远处。
“教授,”她说,“我爱上了一个格兰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