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没醒,就把当时宴会上所有的朝臣都困在了殿内,右相也在。”丹若拉了把凳子坐下,喝了杯水,神情平静了些,继续说道,“他前一刻还好好的,正和周围的同僚说着话,突然就倒下了。”
右相的死相可怖,须臾倒地,就有无数条虫子从他口鼻间爬出,将他骨肉全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彼时所有朝臣都吓了一跳,殿中人心惶惶,幸好陛下“恰巧”在此时醒来,黑着脸将罪责全都扣在陆家姐弟身上,放了各位朝臣归家。
在陛下醒来须臾,刘府宅邸坍塌,有众多蛊虫泄露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洛京涤邪堂堂主蓝鹊亲自出马,与陛下议事,一同派人清理蛊虫。
对于右相的突然死亡和这些来源不明的蛊虫,小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有被涤邪堂的人打搅着,如今也算忙得焦头烂额。
丹若因此有了空闲,就来了绮春楼。
听到刘府坍塌的消息,周望春望向素馨,目光中带着询问。
素馨显然易见的焦躁了起来——她拿到了右相操控陆鸣攻击皇帝的证据,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又死了。
那这个证据还适合现在拿的出来吗?
小皇帝治下的大夏哪里有公平?他的公平就是公平!
她们原计划只是想要猜测小皇帝的心意,他对右相更忌惮,那罪名就能按在右相身上,他对镇国公府更忌惮,那么罪名就会按在镇国公府上。
素馨将右相谋逆,刺杀皇帝的消息送上,那么皇帝就会为了整治右相,而暂时为镇国公府洗清罪名。
这是素馨的计划,丹若和望春并没有提出意见,她们不想做主导,只是协助。
着急没用,先整理信息要紧。
素馨闭眼,将纷乱的心绪压下,又恢复平时温柔冷静的模样。
她将子衿隐下,只说是遇到了补天的人,其余事情全都详细说出。
“那个小孩儿应该骗了我。”素馨叹气。
其实也说不上骗,更多的是隐瞒。
小公子隐瞒了他死后右相也会跟着没命、也隐瞒了他死后刘府会崩塌、蛊虫会暴走的消息。
他怕素馨知道这些后会后悔。
“你觉不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丹若俯身,敲了敲桌子,提醒素馨。
就像,就像后面还有一只操纵全局的手一样!
“是补天?”
“补天!”
素馨和周望春齐声说道。
那个小公子当今的异人是杀不掉的,就连子衿也做不到。
他身上蛊虫极其诡异,任何伤势都会迅速恢复,他只能好好活着,直到被如今的右相夺舍。
若说谁能帮他解脱,除了花枝和烛阴,也就只剩下依赖使用千秋画境灵气,唯一一个以古修士之法修炼己身,昆仑宗苍梧峰传人——素馨。
她的剑是此世最利的剑!
从七夕夜宴到如今,种种巧合凑在一起,很难不令人怀疑——甚至素馨在猜测,她和陆家姐弟的相识是不是也有子衿推波助澜。
更何况,望春把素馨从地宫带回来的东西推给丹若,目光里带了些不忍:“这是从刘家得到的东西,你看看这个。”
丹若阅读书信的速度极快,但如今却越读越慢,强忍着情绪读到最后,她狠狠闭上眼,脸色惨白。
冷静了许久,她才再次睁开眼,尚带着稚气的脸上一双凤眸夺目耀眼,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
“先帝当年所用的夺心蛊呢?”丹若问道。
这夺心蛊正是右相用来操纵于家人用的蛊虫,有让他人发自内心、摒弃私欲、完全忠诚的能力。
昭文帝早在五十年前,昭武帝在位,她只是太女的时候,就与刘家家主做了交易。
她保刘家鼎盛,刘家家主为她提供夺心蛊。
同时,其中也有“补天”参与其中,只是当时的“补天”并不叫补天,而是以“雪神腾六一脉”与“子衿”的名义出现。
如此说来,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昭文帝能放心放权与朝臣,任由朝堂生出几派,难怪即使昭武帝主持了焚书一事,仍能将所有舆论压的干干净净。
固然昭文帝谋略深远、固然昭武帝天生将才,但如果没有夺心蛊帮助,她们也不能做到在不足百年内,将大夏国境内所有百姓全都洗脑成功。
周望春在看到这个记载时,心中产生的第一个疑问是——如果丹若是昭文帝,她也会这样做吗?
说实话,当听说素馨没能成功带回夺心蛊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庆幸。
她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被夺心蛊控制,于母死前的那滴泪在她心上烙了一个疤,让她始终耿耿于怀。
周望春不希望丹若使用夺心蛊,如果丹若非要用的话,她会重新考虑是否要继续追寻丹若。
相比于望春,丹若在看到这份资料时的冲击更大。
她是昭文帝亲手带大的,昭文帝将她和幼帝一同教导,幼帝会的,她都会,甚至做得更好。
丹若是昭文帝最好的弟子,她几乎完整地继承了昭文帝的学识、思想、手段。
但她对夺心蛊一无所知。
丹若扪心自问,如果她获得了夺心蛊,她会用吗?
不会。
她不会。
人与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丹若在低位时如此想,在高位时也如此想。
如果她想要获得某人的忠诚,她会威逼利诱使手段,如果实在得不到又怕落于他人之手,丹若会选择直接毁掉。
权力的博弈只是技不如人,持棋人亦是棋子,棋子也能成为持棋人,各凭手段罢了。
但夺心蛊,就像是彻彻底底把人当成了随用随丢的物件。
丹若不能接受夺心蛊。
丹若也无法接受一直崇敬的老师竟然一直在使用夺心蛊。
昭文帝已逝,是非过错,丹若无心再去评说,当下的事情更加要紧:“夺心蛊的事情我们得瞒下来,最起码不能让陛下知道。”
以小皇帝对于操纵人心的执念,丹若恐怕他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会发了疯一般的寻找夺心蛊。
但是夺心蛊已经被补天拿走,补天意在为祸世间,若不重视,迟早会出岔子。
作为异人组织,补天的事情由涤邪堂主导。
所以这件事情得知会涤邪堂一声。
丹若想了想,决定明日自己亲自去一趟涤邪堂,将此事和蓝鹊讲清楚。
“这样的话就白让你忙活这么久了。”丹若略带歉意地看向素馨。
素馨摇摇头,语气轻柔:“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镇国公府无论被控制与否,都不会因此脱罪了。”
“我打算直接去劫狱,天牢的守卫挡不住我。”
听到素馨的如此直接粗暴的计划,丹若愣了一下,摇头失笑。
或许对于拥有绝对力量的强者来说,心机谋略倒成了累赘。
“既然如此,这个送给你。”丹若递给她两个小稻草人。
这两个稻草人能变成尸体,代替陆家姐弟留在天牢。
如此,只要他们出来后改头换面,就没人会追究他们越狱逃脱。
这本来是丹若留给自己夺权失败后的逃脱之法。
但现在丹若不想留后路了。
不成功,便成仁吧。
素馨在天牢待过一段时间,在当时被放出的时候就用灵力探测出了天牢的防卫。
因此此次再入天牢虽说有些波折,但她都凭借自己的身手轻松化解掉了。
可是上次离别时还好好的陆鸣,此时却没了呼吸,躺在天牢湿冷的地面上。
素馨在看到陆鸣尸体时整个人都僵立在了原地,她耳边骤然出现强烈的嗡鸣声,冰冷的痛意从心脏一直蔓延到了指尖。
“我带你们回家。”
素馨听到自己麻木的说道。
陆青苹整理着弟弟的衣襟,恍若未闻。
“我带你们回家。”
素馨嗓音嘶哑,走上前去,抱膝坐在陆鸣身边,对着尸体说道。
昔日意气风发,容貌秾艳的少年郎面色青白的没了生息,他的口鼻里钻出了一只只蛊虫,试图蚕食他的尸体。
陆青苹打掉那些蛊虫,终于开了口:“阿弟其实最怕虫子了,不能让他们咬他。”
沉浸在悲痛中的陆青苹没有注意到素馨看到蛊虫时忽然失了血色的脸。
“阿鸣怎么死的?”
素馨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愣愣道。
“他接受不了自己刺杀了皇帝,昨夜趁我睡着时自杀的。”
“那这些虫子?”
“他死后不久出现的。”陆青苹抬头看向素馨,双眼血红,“这些虫子是?”
“是蛊虫……他是被蛊虫操纵,才刺杀的皇帝,这一切并非他本愿!”素馨恨恨说道。
闻言,陆青苹心如死灰的脸上绽放出夺目的恨意:“下蛊的人是谁?”
素馨冷静了一点:“我先带你们出去!等以后再说。”
“下蛊的人是谁?”陆青苹乞求的拉住素馨衣角问道。
“你听话,先跟我离开天牢,我陪你给阿鸣报仇,如何?”素馨弯着腰直视陆青苹双眼,承诺道。
仇敌的血肉都已经被自己养的蛊虫给吃得一干二净了,但素馨怕陆青苹失了斗志,故意不说。
用丹若给的稻草人伪装好现场,素馨将陆青苹和陆鸣的尸体一同收到画牌之中,逃出天牢,回到扶疏花铺里。
陆青苹在扶疏花铺里住了两日,在那期间,素馨跟她细细地说了在刘府探查到的事情,几乎日夜都陪在她身边。
知道望春送来一封信,陆青苹离开了。
那封信中只提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于露蛊虫解除,已经归乡。
还有一件事是,经丹若探查得出,刘家操纵陆鸣谋逆为当今圣上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