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祁云深拿完了药,一早便折返回来了。可不知为何,大老远的,当他从人山人海里一眼认出了祁晚意的那一刻,偏偏起了些坏心思,躲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起来。
是想看她心急气躁,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想看她企图逃跑,向人求救?祁云深心里不清楚。
可当他遥望,她和一老头似乎相谈甚欢,虽面无异色,却步履匆匆,身子可比脑子实诚多了。只不过,还未等他先过来,一眨眼老头子便不见踪影,行踪着实诡异。
于是他不由得伸手用力抱了下祁晚意,并说了两句“口头警告”,但在祁晚意看来,有些神神叨叨。
“哥,你吃错药了?”
“......”
“不对,该吃药的人其实是我。”
“......”
一开口便让人彻底萎了,一时间,祁云深由阴湿男鬼状态,被活活给气活了,没好声好气地开口道:
“对,现在就带你回去吃药,赶紧补补脑子。”
“???”
刚磕完中药,补完脑子的祁晚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乱飞。
我佛慈悲,制定秃驴三部曲,改造老哥,重新做人。满脑子想着,究竟要如何她才能喂饱祁云深这只鸟人,哦不,大鹰。
然而,她祁晚意本身并非好人。从前往日,仗着自个身份娇贵,骄纵蛮横,欺男霸女,怼天怼地,虽小打小闹,但教人向善这事,她自己本身也没啥说服力,心虚得很。
那不如顺势而为,既然他祁云深那么爱鲨人砍头,鲨人不合法,那给他找个合法的呗。
嗯??祁晚意顿时眼前一亮,一个馊(叉掉)主意,油然而生。
不如就叫他去官方衙门当刽子手,天天砍头,名正言顺,还有工钱可拿,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堪称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我真是个天才!
祁晚意一脸信心十足,躺在床上咧嘴傻笑,摸着自己莫须有的下巴胡须,明天,就是她佛光普照,劝人向善,修成正果。
想得美是一回事,而实际上,现实则是另一回事:
“咳咳,哥,咱日后有何打算?比如,去干点正经事。”
“别想了,咱家有的是钱,够你败家十辈子。”
“......”
这话题不对,撤!
祁晚意一整个下午痛定思痛,傍晚,手脚并用的顺着房门,从门外爬了过去。
“哥,我有急事找你。”
祁云深早已退下自己的外衫,仅穿着一件白色里衣。故绕有兴致地调笑道:
“怎么?妹妹要帮着哥哥添水,搓背么?”
“!!!”
这场景不对,撤!
熬到了今日晚饭时间,饭桌上,祁晚意一副憋屈的小媳妇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肠胃不好,便秘犯了。
祁云深漫不经心地,抬眸扫了她一眼,一整天神神叨叨,就知道她没憋好屁,意简言赅地道:
“说。”
“哥,我...”
“客官,您要的西瓜来了。”
秋天吃西瓜?不是,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
“哥,有刀吗?”
“嗯,你要自己切瓜吗?”
祁云深挑眉不解,但也还是应了一声。
“对了,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我吃饱了,我想回房睡觉。”
凶器近在眼前,若祁晚意嘴,再快片刻,那现在他第一个要砍的瓜,就是眼前的她...
这时机不对,撤!
次日,祁云深见她状态不好,只是顺路而已,带她出来吃个饭。换了新开不久的茶楼酒肆,尝尝鲜,换心情。
酒肆二楼,祁云深刚一落座,一只飞羽扎便扎在了窗户边。
祁云深沿着视线一瞧,只见那人正朝着他比划手势,眉头微皱,事态紧急,仓促起身,对祁晚意交代几句:
“你在这坐等一下,我去买包...糖炒栗子。”
“啊?炒栗子,这酒楼理应有卖的,小二。”
祁晚意挥手示意叫喊道。
“哥我不吃,你别走,我真有话要对你。”
“可我吃!”
“......”
额,好吧。祁晚意顿时鸦雀无声,乖乖让道。
等菜上完一圈了,祁云深人还没回来,祁晚意安静地坐在原位,双手杵着下巴,闭目休息。
“诶,老李你听说了吗?近日城野外,有一农妇,不知吃了啥熊心豹胆,竟敢在家窝藏通缉逃犯,昨日被官爷给抓了起来。”
“!!!”
祁晚意双目陡然睁开,屏声息气,竖耳偷听。
“据我媳妇说,被打得惨得不成人样,还剩半口气,现在就被吊在城头上。”
“天呐,这赵王咋心狠手辣。”
“我呸,老张小声点,你想找死,也别拉上我啊!这赵王瘫痪残废后...”
“敢问两位大伯,你们刚闲聊的...可全都是真的吗?”
不知何时,祁晚意竟循声走至隔壁邻桌上,强忍怒气,故作镇定。
“这还能有假的,我媳妇亲眼所见,被刑讯逼供,血肉模糊,你不信?你也去城头瞧瞧。”
“怎么,姑娘你认识?”
“大妹子你说话时,为何总看向别处?”
说着,俩男人的眼神默默一对,狐疑地站起身来,朝祁晚意全身上下打量着。
“据说,那通缉之人,竟是个瞎子,那通缉画像,好像还是个女...”
男人的话音未落,被人给一屁股狠狠撞倒了。
“诶诶冒犯了两位,家妹这里有毛病,实在对不住啊。”
祁云深一脸笑容可掬,冒冒失失地冲上来,戳了戳自个脑袋,疯狂示意。并一把揽腰抱住了激动的祁晚意,随之把她拉到他身后,遮住了对面探究的目光。
“该回家吃药了妹妹,快醒醒,哥真怕你又要当场撒尿,撒泼打人了喂。”
“......”
一听到这,对面不禁大倒胃口,十分嫌弃地躲开。而祁晚意也忍不住嘴角抽搐,终于如梦初醒,开始冷静了下来。
“有事先回去,再发疯。”
祁云深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人,朝着正被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的她,小声说道。
待到无人处,才敞开天窗说亮话。
“哥,你知道他们刚才说岚姨她...”
“我知道。”
“???”
“哥你...”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去买糖炒栗子?”
“......”
“现在该如何是好?哥,我还有和赵清晗谈判的资格吗?”
“啧,天真,你有想过他赵王把岚姨折磨得半死不活,为何又留着半口气,以示众人,所谓何意?”
杀鸡儆猴,没有退路,就等着她祁晚意回去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不行,岚姨实属无辜,她本不该替我遭受这般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灾?”
“不,不对劲!!为什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祁晚意如遭雷击,目光呆滞,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她一手紧捂着嘴唇,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浑身上下发抖得厉害,像是被人遗弃在风中已久的破筛子。
比起岚姨被施以酷刑,她更不能相信,自己居然算错了岚姨的命数!
临走前,祁晚意分明记得,摸骨占卜的结果告诉她,岚姨此生定能长寿善终。可如今为何,这和她当初看到的画面截然相反,甚至大难将至,命数将尽!
早在岚姨选择包庇祁晚意的那一刻,她个人的命运,就已然滑向了分叉口的另一端。覆水难收,有人得解脱,就有人要去背负。正如当年,佛祖以身代鸽饲鹰,天道轮回,亘古不变。
祁云深第一次见她崩溃得不成样子,他不得不先压下疑虑,即刻半跪在地,从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肩,给她支撑喘气的力量。
“祁晚意你冷静了吗?告诉我,你刚才怎么了?”
若是当初她能占卜出来,提前预知如今局面,哪怕他兄妹俩带着岚姨母女一起逃命,也不至于沦落如此,一切都是她的错。
“这是我欠岚姨的一条命,我要还她。哑妹,绝不能再失去她母亲了。”
她害死的会是两条人命,虽然祁晚意从未亲眼看过岚姨本人,但摸骨“看到”,岚姨其实是个爱笑,皮肤略黑的农家女子,她一生的命着实够苦了。
祁云深沉默了,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你给我时间,哥哥我...”
“来不及了哥,这姓赵的公告,三日之内,我不出来自首,而明日便是第三日,午时一到,死的人便是岚姨。”
“那你呢?就可以去送死?”
“我可以!”
祁晚意信誓旦旦脱口而出,本来她双目失明,双亲不在,她就没打算自己要活多久。更何况,她现在连占卜算命的能力都失去了,几乎是废人一个。再说:
“此事本因我而起,如今我无父无母,我了无牵挂!”
她自是一番慷慨激昂,铁骨铮铮,让人钦慕,可是。
“那我呢?祁晚意!”
“!!!”
“.......”
祁晚意一时瞳孔猛缩,无比愕然,眸底带着未曾预料的茫然。
就连对面也随之沉默了下来,就在祁晚意试着打破尴尬气氛时,却是祁云深先开了口。
“罢了,我无话可说。随你,自生自灭,与我何干?”
“哥!”
“我不是你哥!”
一直搀扶在她肩上的大手忽而一松,而祁晚意心急着解释,却一时没反应过来,结果,只能放任祁云深独自离去。
他生气了,怪只怪她心直口快,就没把他当做亲人,当做哥哥。
也是,她自从七岁大,才得知有这么一个“野生”哥哥,而祁云深,不,那时候他还叫沈子烨,大概,还在乡下碧野,玩泥巴吧...
今夜,祁晚意特地命了酒肆厨房,做了一桌好酒好菜,权当赔罪,可他人竟不在房中。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祁云深回来,他却一口回绝,直接回房休息,还是派小二回去答复她的。
小二传完话,却拖沓着不肯离去。
“你还有何事未报?”
“没,只不过,小的闻到一股血腥味,令兄是不是...”
祁云深他受伤了??
小二欲言又止,语气慢慢吞吞,犹豫问道:
“本小店开张十多年,至今老实本分,若客官您...”
“我哥是杀猪的。”
“啊???”
小二目瞪口呆,一时楞在原地。
“唉,实则家丑不可外扬啊,实不相瞒,是我爹娘非逼着他考取功名,而他三次名落孙山后,便一蹶不振。”
“如今,他却干起了杀猪的行当,以此营生。这不,今日我和我哥因赶考之事大吵一架,互不理睬,让你看笑话了。”
说罢,祁晚意双手捂脸,泫然欲泣,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可怜模样。小二懊悔不已,一边轻轻掌嘴,一边连连道歉。
“原来如此...对不住啊姑娘,都怪小的多嘴了。”
接着祁晚意派小二牵引着她,去隔壁看望祁云深伤势,可刚走到房门前,便顿住了脚步。
“为何不推门而入?”
“姑娘,他,这刚巧熄灭了灯。”
“......”
这打脸之精准,不得不服啊。祁晚意没想到,没想到,祁云深竟如此狠心!
他不但拒绝了她最后的一顿断头饭,就连数十年的,青(你)梅(死)竹(我)马(活)的兄妹之情,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她掏出一块碎银子,挥手退了一旁的小二。
“祁云深,我知你没睡,今夜你若是不出来,见我最后一面,我,我就...”
顿时尬住,仔细想来,她没啥好东西,能威胁到他的...
“我就赖你房门前睡觉,败坏你的名声,哼。”
祁晚意就地打坐,抱着让小二刚从她房里拎出来的棉被,盖在身上。深夜,困顿袭来,不知不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