阍馆的夜晚鼓瑟笙歌,环佩叮当的客人络绎不绝。
临近后院的纨绔嗅了嗅鼻子:“怎的闻道烤鱼的味道?”
作陪的隋五放下酒盏顺手关上了窗户:“后院不甚起了点火,将刚捞的鱼烤熟了几尾,世子不必在意。”
纨绔有美在侧,很快忘记了插曲。
但后院的无声硝烟却并未就此结束。
楼镜虚脱地靠在椅子上,手软得连茶盏端着都哆嗦。
隔着篝火蜷坐在另一侧钟袖收了收脚,无辜地伸手摸了摸被烤烫的鼻尖。
她真不是故意的。
调料都是阍馆小厨房拿来的,也没人告诉她那些东西是放了太久准备扔掉的啊!
而且先生的脾胃也是真不争气,每条鱼上就那么点儿佐料,他竟然连半条没吃完就开始如厕……
“你如今也是长本事了!谋害咱家性命?你就是如此恩将仇报?”
楼镜忍着不适追究罪魁祸首。
钟袖原还紧张,后来知道并无大碍,多喝水就能解决,那点心虚也就悄悄离家出走了。
且私以为先生此刻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比他阴阳怪气的时候顺眼得多。
钟袖:“天地为证,我最是敬重先生不过,怎么会想着害先生!”
她没有,她冤枉。
楼镜的表情一瞬间五颜六色,手里的茶盏被他怒而扔出。
只可惜他这会儿实在孱弱。
钟袖忍笑绕过篝火将落在地上的茶盏捡起,无奈道:“先生这会儿就别逞强了,我先扶您回去休息?”
何必非要折腾她重新烤?
眼下情形,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么!
楼镜挥开她搀扶的手,铁青着脸自己站起来,只是没走两步身形再度僵住。
钟袖低下头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耳边传来楼镜几欲将人生吞活剥的低声咆哮:“你给咱家滚得远远的!”
钟袖:“……”
走是不可能走的。
早在之前先生就吩咐下去,没他的允许后院谁也不能靠近。
没人跟着伺候,钟袖怕他真因为虚脱昏倒在恭房里。
于是楼镜在前面放弃仪态快步疾走,钟袖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站在恭房外约莫等了两刻钟,钟袖见人还不出来打算去前面找隋五搬救兵,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洗手的声音。
确认人没事,钟袖悄悄松了口气。
她没再凑上去触楼镜的霉头,脚底抹油离开了阍馆。
老丐他们兴许还不知道具体后续呢!
赶在宵禁前踏进门槛,张幼贤房间的烛火竟然还亮着。
“贤哥儿怎么也还没歇着?”钟袖指着趴在床榻上的张幼贤问屋里另外两人。
张幼贤举告一事已经由新帝亲自过问,因为蒋从岭的罪行太多,便交给了三司衙门共同审理,他这个苦主在口供上签字画押后自然也就被接了回来。
不过他虽然比其他文弱书生体格强健许多,但也经不住一顿宫廷杖责,大夫说非半年养不回气血。
这人不好好遵医嘱好好休息养伤,大晚上跟青禾他们熬什么?
张幼贤仰头看阿爷。
老丐恼羞成怒:“看我作甚!姓楼的虽曾助纣为虐,罪行累累,但老夫岂是恩怨不分之人?此番恩情老夫他日还他便是。”
说到这份恩情,老丐简直如鲠在喉。
以前他骂楼子野有多凶,得知他协助新帝更换庙堂就有多别扭。
冷不丁又受了人家对孙子的救命之恩,这感觉无疑是在他老人家的脸上扇巴掌!
说过的话覆水难收,屋里几人秉承尊老爱幼原则,默契不开口再给他老人家添堵。
遭了大罪的张幼贤心情急切:“可打听到进展?”
钟袖点头,将楼镜那听来的消息说给他们的同时,也转述了楼镜的建议。
张幼贤:“外头还没有蒋家发丧的消息,这后头还有事。”
青禾手里拿着根草叶不知在编什么,凉凉道:“不是判了蒋夫人跟他和离,可那女人也未必干净,两家还有得扯。”
老丐语气莫测:“蒋从岭不仅是朝中重臣,还是蒋氏一族的族长。他自己作恶多端以致如今诸多罪名加身,朝中倾轧之下,蒋家还不知能剩几人…”
知道了准确消息,老丐也难得在他们面前谈起朝政:“恩科在即,蒋从岭的主考官的位置总要有人顶上。有他的前车之鉴,所换之人当会慎之又慎,这对考生而言是件好事。”
“可是贤哥要养半年伤,还能赶上?”钟袖不如担心地看向他身上被盖住的部分。
张幼贤脸色刷的一下红到耳根:“读书又非一日之功,我到时候定能如期参加。”
钟袖敷衍应和:“嗯,好,那你多多努力,争取考个好名次让老丐高兴高兴!”
老丐毕竟年纪大了,看到钟袖平安归来,又听了蒋从岭那边的消息,这会儿精神撑不住准备回房。
宅子房间多,不用像在家里那边挤着睡,老丐便选了张幼贤旁边的房间。
钟袖听到隔壁房门传来动静后,才盯着青禾的收里刚编的蚱蜢:“南漠那边出事了?”
青禾:“被盯上了。”
张幼贤也不知从哪儿摸出的账本,翻开给她:“早前走了几趟,所请镖师花费跟市价无异,但最近一次的花销目前整体算下来少了三成。”
钟袖脑门上的碎发不解:“这不是好事?”
青禾不雅地白她一眼:“天下有白吃的粟米?不止是花销少了,沿途也比之前更顺利,甚至他们还主动提及以后继续保持合作。”
钟袖更懵了。
怎么听都是他们占便宜。
只要贩卖的物资和换回来的东西不出差错,官府查不到他们头上,保障生意的基础上,开支难道不是越少越好?
青禾:“你见过比雇主还富裕的镖师?”
钟袖:“什么意思?”
他们跟南漠的生意,货是从她名下铺子里出的,行走的路线上与别家并无太大不同,区别只在于到了南漠的部署。
她最后能陪明顺活着逃出南漠王庭,除了时局当然还要借助人力,为此她基本上对南漠重要的官员都有些了解。
也因为她打探消息多是从奴隶和南漠市井入手,逸闻野史比正经消息更多,综合记忆找些能做生意的不难。
这也是她为什么敢直接私市马匹的重要原因。
“我们和其他商队一起按份额出钱总共雇了八十二名镖师,起初我们的人并没有察觉到问题。”
问题出在回程时候的一次意外。
因为他们要带回来的马匹,不能和其他商队一起走,就找按之前的约定留下了二十名镖师随行。
谁知商队路上遇到狼群,镖师死伤六人,马匹也遭到重创,有十二匹被狼群咬死咬伤。
因为商队还没出南漠地界,负责的人决定回去再谈一批马匹交易,完成原本计划的数量。
谁知找到交易的人后才知就在他们完成交易不久,又有人找到他们,将他们手上能弄出来的马匹全部收购走不说,还用银钱开道另外谈下了五百战马的交易。
要知道他们每次最多也就几十匹。
青禾:“而且回来镖师并不是八十二人,除去跟随我们商队与狼群对战死伤的人外,只有七十五人。”
钟袖皱眉:“无缘无故少了个人?”
青禾将商队送回来的信给她看:“总镖头说有一对亲兄弟去了别的商队,我们这边就少了一个,等回来给我们退多付的钱。但在我们之后去交易的人正是失踪的那位镖师。”
钟袖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眉心皱起的弧度能夹死苍蝇:“可有问过镖局?”
她怀疑是镖局从前面合作里摸出门道,想截胡生意。
青禾似乎看出她所想:“镖局没有问题。我之所以找他们合作也是提前查探过的,而且这镖局的东家我知道是谁。”
钟袖闻言没有再多问。
私贩马匹本就要承担很大风险,青禾愿意陪她一起做,那她就不会对他的安排有质疑。
“加上这次运回来的,我们手上应该有三百匹了吧?”
路途遥远,马儿又是活物,谁也不能保证最终有多少能到手上。
张幼贤:“这次的如果能全部安全带回,应该有三百二十一匹。”
钟袖看向青禾:“那这次之后我们就不买了!等这趟货回来,镖局那边不出事儿的话我们继续跟南漠做生意,不过是做正经生意,具体的后面再商量。”
之前在先生面前信誓旦旦狡辩,是仗着她买马这事儿暂时没其他人发现。
甚至还存着些投机取巧的侥幸。
“曹宁的嫁妆里有一支顺王给她私兵,这事儿是过了明路的,朝廷不会追究。我写信给她,万一出事就把已经买的这些马作为她私兵所用。”
钟袖飞快转动脑子,想着各种意外的对策。
“除此之外,贤哥儿把所有账册给我,让青禾重新誊抄一遍。”
如果要走仕途,张幼贤身上就不能有污点,经商本就为文人学士所不齿,以后也会成为同僚攻讦的愿意之一,钟袖不想给他埋下这样的祸端。
被莫名又加了活儿的青禾牙疼:“你要我死?”
南漠的生意他在管。
京城的铺子和货源也是他在管。
合着掌柜账房都可着他一只羊薅?
张幼贤幽幽叹了口气,猫儿似的冲青禾挥挥爪子:“欸,这个家没有你得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