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银粟捧着一柄通体透明,冒着寒光的戒尺进来,这冰戒虽与寻常戒尺一般大小,却是玄冰所制,威力比竹子或木头做的更甚。
怀乖以前只听陆珠提过,并未挨过这玩意。又听见陆离说“邪术”,忍不住出言驳道,“殿下,其实此书——”
“住口,”陆离已手执冰戒走近,“我从不给第二次机会,既然刚才不说,现在我问什么你只需答有还是没有,不许多说一个字,听清楚了吗?”
“你有没有看过这本书,哪怕是一页,一句话?”
怀乖倒抽一口凉气缓缓吐出,觉得这问题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有。”
“好。在我发现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将此事告诉我?”陆离道。
“没有。”怀乖欲言又止,最终又老老实实只答了两个字。
“哼,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陆离语气平淡,仿佛没有生气,却让人感觉比生气还可怕,又道,“念你初犯,罚十板,伸手。”
怀乖虽不情愿在人前受罚,但也只得闭着眼睛伸出双手。又听陆离道,“双臂伸直。双手摊平。”
陆离好像生怕他还不够羞似的,故意用冰戒前端,不轻不重地在他胳膊和手上敲打。“抬头。不许闭眼,好好看着。”
怀乖一一照做,耳尖微微发烫,心中发誓,以后见了陆珠就绕道走。下一秒只听耳侧传来冰戒自高处落下划破空气的凌厉之声,眼见就要落到手心。
“等一下!”陆珠突然出声制止,“大哥,书是我偷拿的,也是我看的,你罚我吧。”
陆离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是吗?”陆珠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亲大哥那一眼看过来,犹如遭受了血脉压制,却仍小声辩驳,“是,是的,自然是的。”
陆离却不理她,只用冰戒微微抬起怀乖的下巴,问道,“你呢,也觉得自己不该罚吗?”
怀乖感觉冰戒前端似乎在下巴处融化了一点,直流进衣领更深处,冰得他一个激灵。可他又不敢低头,被迫与陆离四目相对,见陆离眼中平静无波,却深知对方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
怀乖忍着双臂传来的一阵阵酸意,暗怪陆珠多事,不然这会子已经打完放下了,只能开口道,
“殿下教我罚我,自是应当应分,不敢心存怨尤。”说着将双臂举得更高更直。
陆离听了,将戒尺由怀乖下巴转移到手心,在上面轻颠了颠,“老规矩。不准动。不准躲。不准求饶。”
怀乖点头称是,话音还没落下,手心便被重重打了一下,一条红痕横贯其上,鲜活肿起。他还没喘口气,又被第二下严丝合缝地盖住。
如此连续五下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且力道一记比一记重,直肿起一指高三指宽的红痕。
“呃—”怀乖也没想到自己才五下就受不住缩回手去。他第一反应是之前错怪陆珠了—之前不应该笑话她每次挨打都哭爹喊娘,这冰戒实在不同寻常了。
他原以为寒冰能缓解挨打带来的火辣痛楚,谁知这冰极冷,落下之后,冰到极致反而感到灼热,其中滋味一言难尽,果然是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
空气突然安静,怀乖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坏了陆离的规矩,赶忙将双手奉上,“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陆离的声音传来,却不是对着自己说的,“珠儿,受罚中若坏了规矩,你说该怎么办?”
陆珠悄悄看了怀乖一眼,见他眼圈发红,心中愧意更甚,下意识嗫嚅道,“当然,当然是原谅他了……”
然后立时反应过来自己竟敢口出狂言,连忙更正,“不我是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不改,善莫大焉……”说完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只好含含糊糊连说几个不知道。
怀乖听了,更想哭了,这确定不是在火上浇油吗?什么“过而不改,善莫大焉”?明明是“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果然这丫天天看杂书,把脑子看坏了……
偏陆离是个见别人越瑟瑟可怜,越是手黑心硬的主,只见他将冰戒翻转,用较窄的那面摩挲怀乖手心隆起的板痕,道,“不知道?你们一个不敢怨,一个不知道,倒像是我的错了,嗯?”
怀乖顾不得手心那道肿痕随着戒尺游走,泛起层层叠叠冰凉的刺痛。听了陆离的话,才醒悟过来方才那五下,实则是惩罚自己回答问题避重就轻,实则“有怨,不敢言”。
好汉不吃眼前亏,怀乖急忙道,“殿下,我虽不知此书是邪物,但隐瞒不报是真,受罚乱动也是真,确是错上加错。心中绝无怨怼之意。”
陆离听了怒气稍平,冷哼了一声,“那依你之见,错上加错,又当如何。”
“老规矩,翻倍。”怀乖道。
陆离用戒尺横放在怀乖手背下,往上虚托着,怀乖会意将微弯的胳膊伸直,听见来自上位者冰冷沉稳的审判,
“如你所愿。”
虽然陆离收了几分力气,也不再盯着掌心那条凸起的伤痕不放,但打完怀乖的手还是呈现出青紫一片。陆珠也被打了二十板,两人好几天吃饭握筷子都不利索……
————
玄绀珠转凉。
怀乖睁开眼,暗叹往事不堪回首。这段记忆,倒是和自己的经历分毫不差。
此时面具人环伺,怀乖的手被陆离的手轻轻包着,本已遗忘的那句“男子无名指愈长者,则金莲举之愈高,腰间伏剑愈长,直教君魂更销来骨也融……”
忽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竭力遏止自己想低头看陆离无名指长度的冲动。
怀乖强自忍耐片刻,忽又没头没脑地说道,“殿下,你当年可真狠心,还不给上药。你根本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疼得梦里都在哭。”
说话间,面具人竟然已经各自散去。
陆离听了这没由来的声讨,稍一思索便心下了然,松开他的手,道,“你怎知我不知?我原以为你还算皮实,谁知脆皮得很。
再说,谁让你哭的不是时候,你当时要是在我面前哭两声,我心一软兴许就饶了你了。”
陆离说着已向前走去,怀乖跟在后面,暗自嘀咕,净诓人,你自己亲妹妹每次哭得房顶都快塌了,也没见你心软。何况是我。
怀乖正默默吐槽,忽然感觉自己在被窥视,他警觉地快速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万眼罗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陆离手中。
“你怎么还拿着这个鬼灯笼,让我烧了!”怀乖说话间就伸手去夺。
陆离一个闪身抓住他的小臂,“哎,作什么?这灯笼我挺喜欢的,不许胡来。”
“我看这东西可比《天地阴阳识人术》邪门多了,殿下,你可不能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啊。”怀乖不依不饶。
陆离将灯笼内蜡烛熄灭,又将其化小收入袖中,“你既这么喜欢翻旧账,回去以后让你做殿内账房先生如何?”
怀乖闻言“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谁料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小哥哥,你干嘛突然转过来,撞死我了。”是陆珠的声音。
怀乖揉着被撞的胸口,看见陆珠戴着一个兔子面具,嘴巴周围有一圈暗红色。牙齿是三角形,排列如犬牙差互,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
恩,乍一看,活像兔子化身恶鬼刚吃完人一样。头上一只耳朵支棱着,一只耳朵耷拉着,耳朵尖泛着粉色,再配上陆珠无辜的大眼睛,实在是憨傻有余,惊悚不足。
怀乖不禁笑出声,“你这兔子面具不错,要杀气有傻气,要煞气有傻气。”
陆珠低头揉着撞到的额头,听了这话方知原来晟明给她戴的面具是兔子,虽然和女侠的身份不太相符,但是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
她抬头就要理论,却见怀乖脸上的面具也换了,下一秒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陆离说着已至二人近前。
陆珠直接扑到他怀中笑个不停,“大哥,我一看就知道是你挑的面具,选得真是恰如其分,神形兼备,鬼斧神工……”
怀乖心中疑惑渐升,伸手就要去摘面具,却被陆珠拉住,“这可不能随便摘,这里每个人从出生就要戴面具,如果摘了,就会被挖掉眼睛。”
怀乖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是一个叫晟明的公子告诉我的!他还说——”陆珠转头去找晟明的身影。
怀乖顺着陆珠的目光看去,只有一片灯火阑珊。“在哪儿呢?”
陆珠快走了两步,在原地转圈,“奇怪,刚刚明明和我一起过来的。怎么不见了,估计是有是什么急事吧。”
“我看,你莫不是撞见鬼了吧?”怀乖故意吓她。
“才不是,他还说这里叫什么面国。”陆珠道。
“此地乃是代面国。”陆离道。
怀乖闻言心中一跳,“代面国?”他记得前世听说过这个地方,传说这里曾经有通往八玄幽都的一个偏僻入口。
那么,陆离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