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坐在地上，以手撑地向后挪去，没成想挪了没几下，后面正好是一棵树。她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眼睁睁看着柳依依走近，蹲在她身前。

“你到底，是谁？”陆珠道，语气隐隐颤抖。

柳依依用手抚摸陆珠的兔子面具，“瞧，我们连选的面具都这么相似，”又用手抚摸自己的脸，“不过，你是不是更喜欢我这张脸？”

“我不喜欢。”陆珠这时渐渐反应过来，这雾虽无毒，却致幻。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暗暗调息运力。

“你既然不喜欢，那我就……”柳依依冷笑着拿出一把匕首，用刀尖将陆珠的面具挑掉，又在她的脸上来回比划。

陆珠闭着眼任刀尖在脸上滑动，猛地猝不及防发力，反握住对方的手腕，正准备反刺回去之际，传来一声，

“珠儿，你在哪？”

是陆离的声音！

陆珠心神一松，想开口叫他，却不防被柳依依抓着自己的手狠狠在她的脸划了一道。

“啊！”柳依依一声惨叫，双手捂住脸，血从指缝流出来，“哥哥救我，有人要杀我。”

陆珠连忙将刀扔到地上。她看着陆离走过来，小心翼翼扶起柳依依，对她说，“别怕，让我看看脸。”陆离的脸上是少见的毫不掩饰的慌乱和疼惜。

眼前的一切，让陆珠已经不能分辨这些是真是幻。方才想叫出口的“哥哥”，也淹没在柳依依闻者心碎的哭诉中：“哥哥，你怎么才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刚才差点就被人杀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时陆离仿佛终于注意到一旁的陆珠，给柳依依治愈伤口后，起身走到她跟前，冷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她？是为了报复我吗？”

陆珠觉得陆离的话如利刃一般，劈开她的心脏，哪怕是幻象，她也受不了。她挣扎着跪起来，抓住陆离的胳膊，“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哥哥，你相信我……”

“你怎么还有脸叫我？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陆离眉眼间十分不耐烦，将衣袖一甩，像拂去灰尘一样。

陆珠被这股力量掼到地上，头上的莲花发簪也掉了下来，上面的花朵应声而碎，只留下残破的莲叶。陆珠抓起发簪，抵在自己喉间，她直直跪在陆离身前，隔着泪眼，抬头看着他，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不愿见我，可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既然厌恶我，那我现在就把命还给你。”说着将发簪高高扬起又落下，在堪堪逼近咽喉的地方，手腕却被陆离抓住，控在原地不能动弹。

“苦肉计？从前还没玩够吗？”陆离的声音淡漠疏离，同时用另一只手拔出陆珠手里的簪子，重新给她插入稍显凌乱的发髻中。

“倒也不必玩这么大，生不如死的方式有很多。”他说着将手掌伸开，里面是一颗黑色丹药，“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现在，把它吃下去。”

陆珠听完几乎没有犹豫，就抓起丹药径自吞下。然后问道，“我会死吗？”

“不会，”陆离收回空了的掌心，居高临下看着她，“我说了，生不如死的方式有很多。”

“那会死得很难看吗？”陆珠嘴角微微颤抖。

“怎么，你害怕了？还是后悔了？”陆离语气中透出几分轻蔑。

“没有，我是担心自己死得太轻—”

陆珠感到毒已发作，腹中剧痛让她难以支持，只得向后倒去，后背用力抵着树干，试图以此压抑即将脱口而出的痛苦呼救，“太轻松的话，难消你心头之恨，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陆珠说完就吐了一口血，同时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口鼻耳各处流了出来，余光中她看见陆离向后微微撤了一步，似是嫌恶。便将脸埋在胳膊里，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她不想陆离看见她这幅样子。

“你想多了，因为我并没有兴趣继续陪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吧。不过你放心，死不了的。”

陆离见陆珠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样子，面容平静，语气平和，像泯去恩仇后的淡然。说完转身扶着柳依依就离开了。

毒性不断蔓延，渗透全身每一寸肌肤筋骨，陆珠不敢动，不敢哭，甚至不敢呼吸。估摸着陆离转身，她才敢睁开眼去看他，泪眼模糊中，她看着陆离的背影远去，始终不曾回头。

她很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觉如鲠在喉。直到她眼前只剩重重浓雾，才渐渐放声哭泣，她明知这一切都是幻象，却还是只能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无法破局。

昏昏沉沉中，她恍惚听见柳依依的声音，“明日难以言说之悲，今日得以慷慨宣泄，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

另一边，陆离、怀乖二人留下两具熟睡的假人，隐身走出了牢房。这时天已大亮。整座宫殿也清晰地呈现出来，不一会儿就走到方才那座主殿，这次里面空无一人。

二人又走进偏殿，见里面没什么正要出去之际，怀乖突然停下脚步。“怎么了？”陆离道。

“我好像闻见一丝重台莲华的味道，但是，又好像不全是来自你身上。”怀乖凑近陆离闻了闻，又返回屋内。

“你属狗的吗？”陆离看他到处嗅来嗅去，觉得好笑，“她的心莲还没有完全成形，莲香不可能隔空传这么远。除非……”

这时怀乖触碰到了书柜上的一个茶杯，轻轻一转，眼前的一面墙缓缓旋转打开，浓厚的雾气扑面而来。

“除非，她现在处在危险中无法自拔，心莲在拼尽全力向外求救。”怀乖道。

陆离刚一踏入雾中，便知这是一个幻象，心中这时才后知后觉涌上不安，“若是珠儿真的在这里，此刻强行破局，恐怕局中人受到同等损伤也未可知。”

怀乖也跟着进去雾中，“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找到珠儿，把她叫醒，这局自然就破了。”

陆离闭上眼睛，以灵力催动心莲去感应陆珠所在，几次之后，却没什么效果。他睁开眼，眉心蹙得更深了，直接快步进入浓雾更深处。

怀乖见状，便知二人心莲感应失败，意味着陆珠每一刻都更加危险。何况这时连方才闻到的微弱莲香都几近消散。

好在陆离很快找到了晕倒在地的陆珠，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她眉尖。怀乖恐被布局之人发现，打草惊蛇，便同时施法将他二人瞬移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宫殿。

陆珠本在幻象中哭得和一滩烂泥一样不省人事，忽然体内被注入一股灵力，将她从泥沼中连根拔起。她醒来的时候身体还没有完全从幻象中抽离，还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然而当她看清楚是陆离救了她之后，并不能十分确定幻象已经结束，故而抽噎骤停，只眼中含泪，似有千言万语。她也不敢和陆离对视，便顺势将脸埋在对方胸前柔软的衣物里。

耳边不断传来陆离平日少有的温言哄劝，又想起幻象中他是如何冷言冷语。心中悲恐更甚，少不得又失声痛哭起来。同时用手紧紧抓住陆离的胳膊，仿佛害怕下一秒又被甩开。

“幻境里发生的都是假的，别害怕。”陆离见妹妹哭得如此伤心，只得耐心哄道，又开玩笑道，“不过，以后我死的那天，你也就差不多哭成这样吧？嗯？”

陆珠听了这不吉利的话立时止住哭声想要反驳。

“话可不能这样说，事是假的，眼泪可是货真价实的，说说吧，刚刚谁欺负你了，哭成这样，我去宰了他。”

陆珠闻言，才发觉怀乖也在这里，随即放下心来，明白此刻应该是千真万确回归现实了。

可是她现在要怎么解释自己究竟在幻象里遇见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这时她感到陆离正在悄无声息地用灵力修补她后背衣服上在树干上划破的大大小小的口子。

她默了一瞬，心生一计，开口道，“不用了”，声音微微发颤。

陆离也觉得现在的陆珠有点不同寻常，又说不出来，只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和，“怎么能不用，说出来，让你小哥哥给你报仇，他打不过还有—”

“他已经被我杀了。”陆珠全身控制不住地细颤，然而说出的话又冷又稳。

陆离与怀乖目光轻触，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片刻后，陆离温声道，“是吗？”说着，他用手轻抚着陆珠的头发，“杀就杀了，没事就好。”

这时，怀乖注意到陆珠的身子还在不停地细细发抖，忽然他内心闪过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他上前快速将陆珠的肩膀扳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怪诞面具也遮不住的狡黠顽皮的杏眼。

果然，这丫头在偷笑！

陆离的双臂悬空了好一会儿，看着二人打闹追逐，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方才是被骗了。

“谁让你们俩个人光天化日‘私奔’于市，就不怕把我一个人丢下会遇到什么危险吗？再说幻象本是虚妄，出来了又如何能记得。”

陆珠一边绕着柱子和怀乖躲猫猫，一边振振有词。

“什么私——？”

怀乖听了脑子立时想起昨日他牵着陆离的袖子走了一路的画面，不由面色涨红。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带了面具，转而恼羞成怒，加快脚步要去捉她，恨声道，

“好好好，你既如此理直气壮，现在又躲什么？跟我过来，殿下定然会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陆珠见怀乖马上就要抓到自己，立马跑到陆离身后，“大哥哥救我，我再也不敢骗你们了，饶了我吧。”

陆离侧过半个身子看她，“饶了你？”说着伸手将她像拎小猫崽一样拎到前面。

“也不是不行，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