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烧着一壶开水,电热壶有年头了,通电会发出很大的沸水声,吵的人头晕耳鸣。
“坐下吧。”蒋萍敲了敲桌子。
江逾白听话的拉来一张凳子,两人隔着侧边一摞摞厚厚的书本,相对而坐。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来哈。”
“嗯。”
蒋萍抓起旁边都快包浆的不锈钢水杯,滚烫的龙井茶喷洒出一圈热气,熏花了她的眼镜:“家长会名单就差你了,你家里人能来就赶紧填上,不能来就给老师个原因。我下午急着交。”
江逾白闭了闭眼:“我爸不在家。”
面对他一如既往的推脱,蒋萍不慌不忙的敲敲桌子:“理由。”
“工作忙。”
“行,让你爸给我打电话。”蒋萍说。
上一次家长会他父母没来,蒋萍问理由江逾白又不肯给,差一点就要追到家里去,是江逾白再三保证没有下次,她才愤愤不平的罢休,所以他知道,这次蒋萍会再像上次那么好说话了。
江逾白:“知道了,我回去会转达的。”
蒋萍不吃他这一套:“不打是吧,我打。”
蒋萍不信邪的打开套着黑色翻盖壳的手机,划了两下找到江逾白父亲的电话,拨通了过去,没响两声就显示是空号。
“耶?怎么是个空号?”
江逾白也不意外,自己父亲在外不是赌博就是欠债,电话卡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有时候自己也联系不上他。
“来,给你爸现在的电话号给我。”蒋萍这次是下定决心挖地三尺也要给他爸妈找过来。
江逾白不紧不慢打开手机递了过去。
响了两声,通了。
蒋萍立刻换上一副和蔼的口吻:“哎你好,江逾白爸爸是吧?”
“你谁啊打错了吧?”电话挂了。
她愣愣的把手机从耳朵旁取下来,看向江逾白:“怎么回事?”
江逾白淡定摇头:“不知道,换号了吧。”
“你爸换号了你不知道?”
江逾白:“嗯。”
江逾白太镇定了,就好像这件事很寻常一般,蒋萍又气又急,这究竟是怎样的家庭状况,父母换号码孩子都不知道。
他默默拿回手机:“我知道的时候我尽量让他给你回。”
蒋萍推了推老花镜,郑重的说:“江逾白,我没和你开玩笑。从我带你到现在,我就没看到过你爸妈人,作为一个老师,我难道没有权利知道我学生的家庭状况吗?即便是离异也好,那也不能对孩子这样不负责吧?”
江逾白低下头,静静的听着她训话,一声不吭。
“你不要觉得你学习好就可以在老师这里随便糊弄,正因为你学习好,老师才应该对你多关心一些。”
蒋萍语重心长的劝说着,一下一下敲着课桌,发出急促的声响。
“你数数看,先不说家长会你爸妈缺席,一些需要家长签字的东西,证明,基本每次都是你自己弄的。老师知道你爸爸忙,但也不能这么不负责!”蒋萍气的喝了一大口龙井茶:“如果这一次你还是不能给我个正当理由,我就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了。”
蒋萍下了最后通牒,意思很明显,如果这次家长会他家里还没有人来,也给不出理由,她就要去家里家访。
话都撵到家门口了,江逾白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老师,我会想办法的。”
蒋萍看着妥协下来的江逾白,也有些于心不忍。
“再怎么样家长也不能不管孩子,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跟你家长谈一谈。”
江逾白知道蒋萍也是由心的为他好,毕竟在八中这种不管不教的高中,有这样的老师已经算很难得了。
“嗯。”江逾白点点头。
蒋萍又抿了口龙井茶降火:“行了,回去上课吧。”
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早读已经结束了,走廊里的学生互相打闹,喧哗声忽高忽低,乱成一片。
他讨厌这种混乱的学习氛围,讨厌这些无人管教到处撒野的混子流氓,也讨厌家长会。
他取出耳机塞上,舒缓温柔的音乐从耳廓散开,吵闹的喧嚣也被短暂的隔在外。
心里有事是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这一天他过的异常的散漫,时常听着听着课就思绪跑偏,想再拉回来的时候,书本早就翻了下一页。
直到六点钟下课铃打响,祁朝念和张迪一前一后的拍上他的肩膀,他才恍如隔世般站起身。
张迪撅着屁股趴在他桌子上:“诶,今天老蒋找你说啥了?”
江逾白机械般把书本往书包里装,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板着脸没说话。
祁朝念替他答了:“还能说啥,家长会的事儿呗。”
张迪有点惊讶道:“啊?你爸妈这次还不来啊?”
江逾白烦闷的蹙了蹙眉,好像不管自己往不往这件事上想,都有人趴在他耳根子上念叨。
“不知道。”他单肩挎包,往门口走。
“诶,你等会儿我俩呗!”张迪扯着祁朝念追了上去。
从教学楼出来,拥挤的人群一下子就散开了,张迪过去搂住江逾白的脖子:“江面瘫,我爸开车来接我的,要不要待会送你一程。”
江逾白往旁边躲了一下:“不用了。”
祁朝念也没给他留面子:“谁要你送啊,不就是跟我们得瑟你家刚买的特斯拉吗?”
张迪不服气:“咋了,老子家车帅还不行显摆了?”
祁朝念看不下去了:“不是大哥,那是你爹买的又不是你买的,你在这老子老子的,要不要脸。”
张迪耍无赖的一摊手:“那咋了?我爹买的就是我的!”
祁朝念干呕,拽了拽江逾白的胳膊,不怀好意的笑道:“诶,你的好同桌,不要脸的时候跟你还真挺像的啊?”
“别贴我,很热。”依照往常,江逾白可能会跟他们两个扯会儿皮,但现在他丝毫心情都提不起来。
祁朝念被扫兴,瞪了他一眼:“大冬天的热个屁?又犯神经。”
眼看江逾白不吃他这套,张迪又贱兮兮的把毒爪伸向祁朝念:“诶,祁朝念,你要不要我送,我家车就在对面。”
他说完,还抛了个媚眼,祁朝念差点没真吐出来,脸色都差了:“不,哥你别这样,我真的会吐你一脸。”
“切,不知好歹。”张迪一扭脖子:“那我走了奥,明儿见。”
“快滚快滚!”祁朝念跟赶鸭子上架一样跟他挥手,转头碰了下江逾白的胳膊:“诶,我口粮见底了。等会儿陪我去樱花路买点零食呗。”
江逾白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去。”
祁朝念哑然,看着面前一脸“别人欠我八百万”的江逾白,抱着胳膊拱了拱他:“咋?今天老蒋把你骂了?”
江逾白摇摇头:“没有。”
“那你干嘛一直闷闷不乐的。”祁朝念纳闷的说。
虽说不论何时他都是这一副表情,但相处久了,祁朝念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江逾白不开心。
“老蒋怎么说的?不会真说的很难听吧。”
面对她的扣根问底,江逾白也只好如实回答:“没有,只是说我父母再不出面,就要家访。”
“啊?这要是撞上你爹喝多了,他那个死样不能跟老师骂起来啊?”
江逾白感慨她还挺了解江纪伟:“你倒是杞人忧天。”
“啥啊我这不是担心你?”
皇上不急太监急,祁朝念还想叭叭的说一堆,眼睛无意向后瞟了一下,瞬间被定住了,话也没了下句。
“看什么呢?”江逾白问。
祁朝念看着对面人群中最显眼高挑的男人,咽了口唾沫:“你男神。”
江逾白疑惑转身,街对面,贺欲燃正快步往这边赶。
冬日的傍晚裹上一层冷调的灰蓝,他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一身浅灰色的毛呢大衣垂至腿弯,侧身与路人擦肩而过,温柔安静的氛围一瞬间轰然开,像是韩剧里万众瞩目的男主角。
“好帅,真的。”祁朝念肯定的竖起大拇指:“难怪你弯呢。”
江逾白狠声:“再看给你眼睛挖了。”
祁朝念背后一凉:“八字没一撇呢,占有欲倒挺强。”
两人说话间,贺欲燃早已站在了江逾白旁边。
江逾白问他:“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我看你们聊的这么入神,过来参与一下。”贺欲燃那双多情万种的眼睛弯起来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显得潋滟。
用祁朝念小学没毕业的文凭夸,简直是妖孽般的存在。
她实实在在的愣住神:“啊,我们,我们在说明天的家长会。”
贺欲燃挑眉:“那怎么愁眉苦脸的,怕老师告状?”
祁朝念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其实我倒无所谓了,主要是他爸——”
江逾白一急:“祁朝念。”
祁朝念差点没呛到:“啊,啊?”
江逾白张口就来:“明天,别忘了帮我带早餐。”
“?”
祁朝念大脑短路,她什么时候说要帮他带早餐了?
直到她懵逼的对上江逾白暗示的眼神,才装作刚想起来:“啊,对对,那行吧,明天记得借我抄作业啊,我走咯。”
祁朝念老实跑路,江逾白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吧燃哥。”
车子安静的行驶出樱花路,贺欲燃开口问他:“去我那里,还是你家。”
江逾白低头按着手机:“我回家。”
贺欲燃转头瞥了他一眼:“你身上的伤不用涂药了?”
“后背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不涂也没事。”
主要是药膏太湿,抹在身上半天都不干,穿上衣服全蹭上去了,江逾白非常讨厌身上有东西粘着他。
贺欲燃想起他身后早就结痂的伤口,点点头:“脸上的还是要擦,留疤得不偿失。”
“好。”江逾白嘴上答应着,其实没有贺欲燃这几天盯着他,他可能都懒得涂。
祁朝念发来消息,他下意识点开语音条。
祁朝念应该是跟女朋友在一块吃饭,旁边不断的发出小贩叫卖的声音,她音量也放大了些:“没事儿哎呀,蒋萍之前也拿家访吓唬过我,我特么提心吊胆了一个月,结果她压根把这事儿忘了。你别放心上,她一天这么忙,闲的没事去你家呢。”
虽然蒋萍在八中是个负责人的老师,但也仅限于在八中,毕竟学校的风气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平时她也就只盯着这些学习好的,后面那些混子痞子也都懒得管。
贺欲燃快速的瞄了他一眼,江逾白垂眼看着手机,手指交叉不停的摩挲着,像是有心事。
江逾白又点开祁朝念发来的第二条语音。
“你也别犯愁了,你爹就那个死德性,不来拉倒——”
祁朝念的语音戛然而止,江逾白可以说是胡乱的按灭了手机,动作快的差点没手滑扔出去。
“啧。”江逾白烦躁的把手机揣回裤兜,仰头靠上了椅背,脑子却乱成了一锅粥。
贺欲燃斟酌了半天,还是问了:“家长会,你爸不来吗?”
江逾白头一偏,看向车窗外:“嗯,他工作忙。”
他只言片语的回答,让贺欲燃没法再接,有些郁闷。
刚才那个女生似乎对他家庭情况很了解,能毫不避讳的说出江逾白那些痛点,可自己却只能从他那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中一点一点拼凑。
以江逾白闷闷的性子,他肯定是不愿意主动去说,但如果要让贺欲燃问,他又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身份出发,以怎样的口吻去询问。
他怕自己太激进,江逾白会不停的往后躲。
可要他站在原地等,他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江逾白才会愿意和他多说一点。
似乎一切都缺少一个完美的转折点,让所有都变得合理,让他找到突破口凑上前。
气氛很安静,贺欲燃看着眼前不停变换为虚影的车道,幽幽开口:“家长会,是必须要父母参加吗?”
江逾白半睁开眼,嗓音倦怠:“不用,亲属就可以。”
“这样啊。”贺欲燃不知是开车太专注,还是心绪飘远,尾音拉的很长。
江逾白抬了下头:“怎么了?”
贺欲燃从容笑道:“没事,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