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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转危为安,忧忿化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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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能坐起身的那日是冬至,当日他便被厉晟军队带走,从雪原木屋押至黑沙王城。

到了颉利王宫中,他才知燕赤早已向厉晟开战,漠凉忠勇蔚家军与厉晟、雪突两国军队集结而成的黑鹰军酣战了一月有余,蔚家军连夺三城,黑鹰军节节败退。

厉晟国王阿史那德坚信主战派那套将敌国太子吊在石斯城门外能颠倒战势的谬论,而再三否决主和派礼送裴越回燕赤并借机停战求和的提议。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还想听听敌国太子本人的意见。

裴越神态倨傲,心中却在思忖,令厉晟间谍潜入燕赤四年精心布置杀局,袖掌天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毕竟,这怎么也不像是厉晟决策者们的谋断。

然而,当他真的被悬挂在石斯城城墙之上,与燕赤军队遥遥相对,才明白阿史那德的决断,其来有自。

因为将燕赤皇太子悬挂于城墙之上,显然是厉晟用惯了的恶劣把戏。

头一次,将士们或许信以为真,为此吃了大亏,但吃一堑,长一智,在黑鹰军三番四次的戏弄下,燕赤军队早就不信城门楼上挂着的那个会是真太子了。

阿史那翰在城门楼上嚣张地大笑:“燕赤战神都来了,只怕蔚昭那个老头子不顶用了吧。蔚楚凌,初次交手,本王子送你一份大礼,如今在城墙上挂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燕赤储君,可千万别叫你手底下的人再误杀了。”

好歹毒的谋算。

若厉晟利用他的死挑拨离间、大做文章,他会后悔没在雪原木屋时自尽。

此刻裴越头套麻袋、口塞布巾、手脚皆被绳索捆着,双臂被直直吊起,即便挣扎晃动,也不过露出丑态,对一切无补于事。

他便索性没有动。

忽地,一道箭矢破空而过,将悬挂他的那股粗麻绳几乎射断。身体下落了半截而骤止,一瞬的失重感逼得他心脏狂跳。

天地都仿佛因这一箭而静止了一个呼吸。

阿史那翰又大笑起来:“蔚将军既然要谋反,我们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共谋燕赤江山?”

却听哒哒的马蹄响起,有一人一骑直奔城门而来,紧接着,裴越听见了第二支穿云箭的破风声。悬吊着他的麻绳彻底断了,他从高空中坠落下来,被一只手一拦一拽,揽到了马背上。

“咻、咻、咻”,石斯城门上射落无数箭矢,裴越横曲在马背上,拼命保持着平衡,五脏六腑因为剧烈的颠簸疼痛不已,鲜血漫过喉管,将撑满他腮帮的布巾浸得粘腻咸腥。

那人将一张软甲兜头披到了他身上,开始调头疾驰。

转瞬之间,他被扔到了另一个马背上,在金丝软甲随身体腾挪的间隙,一道羽箭射中了他右腿外侧。

这种疼,再受几次也不可能适应。

骏马一路风驰电掣,他强忍着那些意外的撞击和刀剑划伤,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直至战场上嘈杂的杀戮声开始飘得很远,才终于失去所有意识,栽落马下。

“吁——”卫平急停下来,心中默默腹诽,这里离军营不过百步之遥了,这人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儿嘛,蔚梦安要是知道他将人摔下马,指不定要怎么发落他。

对个假太子也这么上心,他看她是想真的那个想得魔怔了。

卫平微嗤了一声,翻身落马,探了探那人颈间的脉搏,忽而神色一变,将那防碍呼吸的头套猛地揭开——

一头银发丝丝缕缕地绽了出来,如水滑落,半掩了那张苍白瘦削、刀凿斧刻般的脸庞。

卫平心底倒抽一口凉气。

是太子殿下,是真的太子殿下!怎会满头白发,形销骨立,虚弱衰竭到如此地步?!

他颤抖着手将裴越口中染血的布巾扯下来,一面气沉丹田大喝道:“担架,来人,快抬担架来!送太子殿下到元帅主帐!”

蔚昭同样很震惊。

蔚梦安收到皇帝陛下密旨的那天晚上,他曾告诫她,朝中对太子褒贬不一,支持太子的人,谓其清峻隐忍,雅量高致,坚毅持重,克己忘私;反对太子的人,谓其性情淡漠,道貌岸然,多智近妖,深不可测,让她与太子接触的时候,千万要多留一个心眼。

后来她却送来密信,言太子于六皇子冠礼宫宴身中剧毒,未知真凶,隐忍不发,遇冀州一名僧谓出身于制香世家、曾游历漠凉者,告知香毒乃蔚郡王所研之焦琴焚月香,太子立见诡异,忧心敌人离间,祸起萧墙,引大敌入侵,而使燕赤内外交困,故同瞒下不表。

再后来,她要蔚郡王府竭西北诸郡全力寻一味幽蓝藓,直言太子命悬一线,十万火急。

再再后来,太子竟以将死之身自投罗网,替梦安破除杀局……

那真是他女儿的一场噩梦。

如今眼见太子成了这副模样,连他都痛心不已,又叫梦安如何自处?

裴越悠悠醒转的时候,迎上的就是蔚昭慈爱又疼惜的目光。

他实在不适应被这样注视,略略偏移视线,盯着对方的眉心:“蔚郡王。”

“太子殿下,”蔚昭忽然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您受苦了。”

“……”裴越微顿,“还好,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孤脱困于敌手已是万幸,多得蔚元帅治军有方,麾下将士英勇无匹。”

蔚昭只觉他的手分外冰凉,转头吩咐卫平叫人再多送盆炭火入帐,才松开手,认真道:“是臣的孩儿蔚楚凌救的殿下。她那两支穿云箭射断了悬吊殿下的绳索。当时她一人一骑掠到阵前,箭雨如瀑,情势分外凶险,只是,应对箭雨之法,她自那次雪刀寨剿匪之后,就思索演练过无数次,这次才能成功营救殿下。”

“ 威锐将军神勇,孤不胜感激。”裴越垂下眼帘。

“殿下言重,此乃臣子本分。”蔚昭道,“殿下身上的外伤已处理好了,只需及时换药,但脏腑破碎未愈,心伤尤重,隐有衰竭之象,须好生将养。蔚郡王府定竭尽所能为您寻得治愈之法,请殿下放心。臣不敢烦扰,先行告退。”

“好,谢蔚郡王。”

夜阑静,天边星星闪烁,有轻轻的脚步来而复去,帐内炭火更旺,裴越的思绪一点一点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猛地掀帘而入,浓重的血腥味随风灌了进来。

甲片碰撞,叮铃作响。军靴停在他床前,半晌不动。

炭火燃烧,炭香弥漫。那人放下佩剑坐在床边,用手拉开了他的盖被,然后是衣襟。

裴越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睫毛微微颤了颤。

“别装睡了,以为我没有受过伤么?”刚结束一场鏖战,蔚梦安的声音有些疲惫。

她用微凉的指尖一路划过他胸口狰狞的伤疤。

“很疼吧。”

动作很轻,声音很柔,像一缕风一样拂过。

裴越心中的委屈遽然泛滥决堤,排山倒海般涌至喉关和鼻尖。

是啊,他疼。

新鲜的伤口绵延地疼着,那钻入心脾的疼,虽不比拔毒时那种淹没在痛海里,灭顶的痛,却还是十分难熬。

可哪怕这些痛像天雷一样劈下来又如何呢,纵然痛入骨髓、刻骨铭心,到底他的灵魂也只是因此战栗,没有支离破碎。

若他对着蔚梦安流泪,倒显得他遭受了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只会平白令她更加难过。

良久,他终于忍下泪和哽咽,慢慢睁眼看向她,平静道:“都过去了。”

然而蔚楚凌怔怔地掉下泪来,而后更干脆揽过他的右手,将脸埋在他掌心里痛哭。

她的哭声并不大,然而十分豪气,不顾形象,仿佛再沉郁压抑的情绪到了她身上,都能被转化成小孩子摔了一跤还弄丢糖果那样轰轰烈烈、天崩地裂的伤心,随着泪水释放出来。

她拥有一种专注、纯粹而强大的天赋,天生就能带领众人走出最沉重凛冽的暴雪,但这并不代表她的痛苦就比别人少、比别人轻,也不代表她对痛苦的感知力就比别人迟钝。

裴越被掌心里那股潮湿和热气弄得不知所措,心脏如同被人用一只手攥住,又酸又软又胀,只得柔声哄道:“其实不疼。”

蔚楚凌听了这话,登时用他的手当抹布把脸胡乱一擦,皱着脸瞪他:“你不疼,我疼!”

她哭得眼睛、鼻头发红,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眼泪却仍肆意流淌,丝毫不见竭止之势。

“裴渊清,你这个人太可恶了......”蔚楚凌抽抽噎噎,“简直铁石心肠!”

“对不起......”裴越用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梦安,别哭了,你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要尽快包扎。”

他想要挣扎起身,却被蔚楚凌一手按回床上、眼红红地凶道:“少管我,先让我哭个痛快!”

她定是极少在心脉未封时使用长命诀的,是他以己度人了,他忽而想。

她不会审判自己的好运和快乐,更不会做宿命的傀儡、苦难的信徒。

天上三尺雪,人间白茫茫。多么疯、多么傻的人,才会吞剑雪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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