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霖眉头紧紧皱起,据理力争。
“也请你搞清楚,这和身份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没有资格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把她拉走!”
闻动空着那只手狠狠地拽住了沈霖的衣领,“你听不懂人话是——”
“够了!和他们没关系!”
沉闷的、带着潮湿涩意的声音在卡住的电梯后部响起。
音量并不大,但原本一触即发的闻动和沈霖,全都动作一停,下意识朝后面看去。
闻静从纪秋柏的怀里撑起身,转头向闻动看过来。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别对我的朋友发火。”
她头发被蹭得有些乱了,随手拂开潦草的发丝,泛红的眼睛和鼻尖便清晰地露了出来,脸颊凝固着泪痕,还有一滴晶莹的水珠悬在睫毛上欲落未落。
全部昭示着,在刚才的争吵中,她已经无声无息地哭过。
沈霖方才和闻动对峙时的气势瞬间哑火。
这好像是他们俩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闻静哭出来。
他顿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嗓音跟着哑了,“怎么哭了?”
他下意识想去拉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闻动,向她伸过去,试图拂去她眼角的那颗泪珠。
但沈霖没料到的是,闻静避开了他的手,甚至没看他,而是紧紧盯着闻动。
“你松开他。”
闻动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几秒,随后听话地放开了沈霖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和沈霖拉开了距离。
于是闻静按住沈霖的后背,推着他出了电梯,他还处在被闻静躲开的怔忡之下,毫无反抗地仍由她动作。
闻静回头,“秋柏,我家钥匙你带了吧?”
纪秋柏连忙点头,“带着呢。”
“你开门先带他进去休息一下。”
纪秋柏对上闻静的视线,愣了下,随即毫不犹豫地选择按闻静想要的去做。
她侧过身子,从闻动闻静中间穿过。
沈霖这才明白闻静想做什么,立刻准备再踏进去。
纪秋柏伸长胳膊拦住他,“哎,沈同学,让静静自己处理吧。”
沈霖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似的,凛冽的目光落在闻静身上,沉声叫她。
“闻静。”
闻静在电梯内部蓦然抬头,看向他的那一眼,藏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复杂神色。
随即她重新垂下头,按下了一楼和关门按钮。
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闻静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电梯井运行的声音逐渐远去,空气重新恢复寂静。
纪秋柏悄悄侧头看向沈霖。
他们这栋楼的楼道其实很宽阔,但沈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却让纪秋柏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打圆场,声音里充满商业假笑。
“刚才肯定把你吓了一跳吧?害,连我都吓了一跳。其实那是静静的亲哥哥,虽然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真的会伤害她,你也不用太担心。”
“而且,主要是静静比较喜欢自己解决这种事情。我知道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会觉得有点担心,但没办法,这种方法让她觉得最舒服,沈同学请你多担待担待吧。”
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堆,却愣是没等到沈霖的一句反应。
沈霖唇角抿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上方不断跳动的数字,直到电梯抵达一楼,却丝毫没有重新上升的迹象。
他这才垂下眼,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多谢,麻烦了。”
*
电梯门合上,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兄妹两。
闻静一直垂头盯着自己鞋尖。
闻动方才还因自己被排除在外,而十分火大,这时却也意外地一句话没说。
两人沉默地抵达一楼,门打开,闻静率先往外走。
楼道里从来都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回声太大,会把他们的隐私传得到处都是。
她推开单元门,径自走到楼前的槐树下,这才停下来。
转身看向闻动时,红肿的眼睛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闻动,就算我哪天真的想回家,也不可能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你强行拉回去。”
她声音里有种无机质的淡漠,可惜刚刚哭过,堵塞的鼻音尚未消散,还是泄露出她在刻意逞强。
“我不知道,在你的预期里,我回家以后大家会是什么反应,但我可以确定,现实一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只要待在一起,就会一直吵一直吵,你真希望我在元宵节回家和他们吵架吗?”
冬天天黑得向来早,这时已经到了下午六点,暮色浓重,冷白的路灯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寂寥的地面上。
闻静穿着毛绒拖鞋,但脚踝露出了一小段光裸的皮肤,在二月的冷风里,有几分过于刺激的寒意,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跺了下脚。
闻动注意到她的动作,因而瞥见了她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将视线移向别处,忽然说:“算了,你回去吧。”
闻静睁大了眼,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的表情。
她本来已经有了一肚子和他争辩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闻动一句也没解释。
他朝楼上努了努下巴,“刚才那就是你男朋友?”
闻静本来是绝对不会理睬他这种问题的,但他态度软化几分,她也就不好继续死硬下去,不情不愿,但还是含糊地“嗯”了声。
“你审美也就这样了。”闻动嗤笑一声,脸上就差没写着“你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闻静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往单元门走去。
“闻静。”
她转头,看闻动又要说什么。
他站在路灯下,身体挺得笔直,收敛起了那副没正行的表情。
“那男的一看就家里条件很不错,看你连个帮腔的家里人都没有,更得可着你欺负了,你长点心吧。”
闻静淡瞥他一眼,对他露出的这副兄长模样并未有什么别的反应,只轻轻点了下头,就重新转了回去。
与其说是赞同,不如说,是在表示她听到了。
闻动觉得十分无趣,抄着兜往小区外面走。
钻进车里,才终于点上那根想抽很久的烟。
在袅袅升起的白烟里,他考虑着该怎么跟别扭的二老交代。
闻静带着泪痕的那张脸,不由自主地重新浮上他脑海。
闻动以前总想着,她要哭就干脆地哭算了,别磨磨唧唧的。
但今天第一次见她真哭出来了。
却发现,那张脸比她强忍着时,更让他烦闷不安。
*
闻静家里。
纪秋柏和沈霖分别坐沙发两头,气氛冷得她都想问问物业,是不是暖气管道裂了。
她坐立难安,再次带着商业假笑开口:“沈同学,你要不要喝水?呃,或者牛奶和啤酒?她家没有茶叶。”
“喝水就行,多谢。”
“好嘞。”
纪秋柏宛如得救一般,终于可以从客厅脱身,走去厨房,磨磨蹭蹭地打开橱柜,拿一次性纸杯。
厨房推拉门几近透明,沈霖看到,纪秋柏的每个动作都熟门熟路,跟在自己家没有任何区别。
开门时,闻静家的钥匙也就挂在她的钥匙链上,和其它钥匙牢牢地栓在一起。
他原本并不认识纪秋柏,只是闻静挂了他的电话,他不安地到了闻静楼下,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住在哪层哪楼。
正在犹豫之际,纪秋柏从他旁边穿过又回来。
“诶?你是沈霖吧?等静静吗?你怎么不上去?”
沈霖这才知道这是闻静的朋友,却很难开口解释——因为我都不知道她究竟住哪里。
这只是今天的开端,比之后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很快发现,纪秋柏知晓闻静的过去,认得出闻静的哥哥,拿着闻静家的钥匙,是闻静可以托付、看管住不安分因子沈霖的、值得信任的对象。
而沈霖什么都不是。
纪秋柏端着水杯放到他面前,看他神色不虞,便又宽慰了他一句。
“唉,我认识静静这么多年了,都掺和不进她家的事里,你也不用太介意了。”
虽然她大约并没有在讽刺他,但沈霖却明确地从中听出了,“何况你才认识她多久”的意思。
沈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嗯,你说得没错,毕竟我确实是个外人。”
纪秋柏一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头皮瞬间发麻,只觉他这人真是敏锐又麻烦得要死。
正在她焦虑该如何补救之际,门口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
“应该是静静回来了!”
纪秋柏如蒙大赦,拎起自己的衣服和包直奔门口。
闻静正推门而入。
纪秋柏立刻用气音跟闻静交流情报,“抱歉了宝,我可能不小心说错话,刺激到里面那位了,你自求多福。”
闻静一怔,越过纪秋柏肩头,看到沈霖正坐沙发上,情绪不明地盯着她。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麻烦你了。”
“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纪秋柏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加油。”
门重新阖上,随着锁眼扣紧的声音,房间里只剩下了闻静和沈霖两个人。
沈霖远远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外套脱下,挂在玄关衣架上,走到他身边坐下,目光漫无目的,在茶几的黑白花纹上逡巡。
从一楼到十五楼,都没能让她想清楚,她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
思绪一团乱麻。
“我今天……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我哥,嗯,同父同母的那种,我给你的资料里应该提过他,他叫闻动,我们起了一点冲突……其实也没有很严重,刚才在楼下,我跟他聊了一会儿,他就走了。”
她说了一大堆,但其实除了闻动的身份和姓名,什么也没解释。
沈霖盯着她的侧脸。
看到她逃避什么似的,眼神没有焦距地在桌面上乱晃,抓着沙发的手指攥得很紧。
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反问她——你想跟我说的就这个?
他任由她的目光继续逃窜,问题却直截了当,像张截住她后路的大网。
“不管他是谁,我想知道的是,我对你来说,是一点儿都不值得相信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