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成过婚,二人此次重归于好后并未声张,仅请医馆众人到会宾楼吃了顿席,就算正式宣布了。
至于暗地里一直留意邢樾动向的扬州知府那边,他传信道自己一切安好,请知府如实向皇上禀告。
之后的日子里,邢樾觉得自己活在了一场梦中。
不,应当说中间分离的十年是一场梦。
若他和阿若到潼关后,他没有发那一场高热,阿若也不会走丢。
若阿若和他没分开过,他应当会在潼关靠打猎攒下一些银钱,再凭着一身好武艺在武举中挣个功名。
他应当不会参军,最多在府衙中谋个差事。
他会陪着阿若,等她长大后……
想起曾经夸下海口将阿若当妹妹的话,邢樾自嘲地笑了起来。
胸腔的震动扰了怀中娇人的清梦,魏如霜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微凉的手指穿过散落在床榻间的满头青丝,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肩头。
“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
转眼间草长莺飞的季节已经过去,扬州迎来了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
既没有春日里连绵不绝的烦愁细雨,又没有炎炎夏日高悬头顶的烈日,风吹在身上是暖的,日头照在身上是柔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靠着三诚庵的药方,仁恩堂开业短短几个月,居然替魏如霜在扬州换来一个“妇科圣手”的名号。
魏如霜自己并不乐意生孩子,却不是那种见不得别人生孩子的人。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不想生的自然有想生的。
多少妇人囿于内宅的琐事,因无子嗣受尽夫家的磋磨。有人能因她的药方在内宅中获得短暂的喘息,面对外人的讥讽挺直了腰板,亦是一件善事。
邢樾则揽下了收购药材的活,他本就熟悉山林,进了一趟山便和猎户打点好了关系,让猎户日后寻到的好药材都送到仁恩堂来。
他自己也定期进山。有时一连几天见不着他的人影,不等魏如霜着急,一大早醒来就能发现院子里躺着各种各样的猎物。
要是没有每月一封从汴京寄来的信就好了。
忙了几个月一天不曾休息,连高娘子都有些看不下去,非逼着魏如霜放几天假好好歇一歇。
魏如霜忙起来是连饭都顾不上吃的那种人,若没有邢樾在,窈娘跟小顾是万万不敢去劝的。
他们师傅会这样反驳:“药材都认全了吗?”“穴位都记住了吗?”“那你看看这个人是什么毛病,说说我开的这个方子有哪里不妥。”
邢樾只能使了些手段,让她干脆出不了门。
魏如霜娇嗔地瞪了一眼替她揉腿的男人,埋怨道:“若是今日有急症病人来,我偏偏不在,那该怎么办?”
“放心,门上留了话,若是急症就来家中寻你。”邢樾边说话边故意加重了些力气,引得她一记眼刀飞来。
魏如霜仍有些不情愿,可腿酸的实在是出不了门,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歇到日中时分,魏如霜终于下了地,一步一步挪着在屋子里转圈,碎碎念道:“晚上我想吃鱼,可惜我不会做,都怪你不让我去医馆,高娘子做鱼可好吃了。”
被倒打一耙的邢樾无奈地摊了摊手:“你不累高娘子也累了,不就是做鱼,我也能,你想吃哪样的?”
魏如霜朝他挑了挑眉,显然是不信。
邢樾苦笑着解释:“我好歹一个人过了几年,又不是一开始就有人伺候,哪像有些头发都梳不好的娇小姐。”
梳头这事情不难,要梳得好也不容易,她不精此道是真,却也不是一点不会。
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魏如霜皱起眉头,问道:“什么娇小姐,你怕不是记错了?”
被倒打两耙的邢樾歪着头笑道:“那是谁给我擦个头发拽掉了一把?”
擦头发一事将范围缩小到刚成婚那时,想起自己为了吃烤羊腿作出的无礼举措,魏如霜面上一红,承认道:“就当是我做错了,可我也不是不会梳头。”
邢樾伸手将她扯到怀里,轻拍着背替她顺气,好言哄着:“那我再给阿若一个机会,等阿若给我梳头?”
魏如霜点头答应:“我要先吃到鱼!”
一早的鱼永远是最新鲜的,过了正午的鱼不是半死不活就是苟延残喘,幸好扬州城没有此种顾虑。
扬州城水系发达,不少鱼贩干脆临河支起摊位,鱼篓子就扔到河里,有客人要买再捞出来,什么时候都是新鲜的。
二人挑挑拣拣,选了一条鲢鱼半斤小河虾,鲢鱼仿着高娘子的做法清炖,河虾过油炸得酥脆下酒。
对于邢樾的手艺魏如霜只能给他三分可信度,看其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好冷眼嘲讽。
无所谓,好吃多吃点,不好吃……
河虾只油炸一下,难吃不到哪去吧?
再差就着咸菜多吃半碗饭好了。
一手拎着菜,一手牵着他的妻,邢樾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将军!”
两人刚拐进巷口,就听见一声轻呼。邢樾更想将其认为是邻居家几个老大爷蹲在一起下象棋,也不愿承认是在叫自己。
但魏如霜已经先他一步迎了上去。
“钱顺!”本想着等自己稳定下来就给家里写信,一忙起来居然给忘了,今日能见到钱顺,魏如霜着实惊喜。
“夫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钱顺黑了许多,也胖了不少,笑起来更显憨厚。
魏如霜语气轻快:“当然了,姑母和小虎怎么样了?”
钱顺一时没有回答,只是舔舔嘴唇,偷瞄了一眼魏如霜身后的男人,小声哼哼:“挺好,大家都挺好。”
邢樾收起脸上的笑,上前几步道:“人多眼杂,先到家里再说吧。”
一早等在家中的白窈娘看几人有话要说,便主动接过菜去了厨房。
等窈娘走后,魏如霜迫不及待地问:“钱顺,你是怎么知道这儿的?是姑母让你来的吗?”
钱顺心中迷惑,夫人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可那番话让他说,他更说不出口啊。
看钱顺讷讷说不出口,还是邢樾替他解围:“是我给京中传了信。”
钱顺连忙点头说道:“是,我收到了将军寄来的信。”
这个称呼让魏如霜皱起了眉头,邢樾看在眼里,叮嘱道:“我并未表明身份,这里没有什么将军和夫人,我们以兄弟相称。”
魏如霜眉头皱得更加深:“你没被罢官啊?”
“啊?”钱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难道夫人不知道军师的事情?
邢樾心头一跳,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异样,解释道:“以前叫习惯了,许是一时改不过来。”
“对对,以前叫习惯了。”钱顺尴尬地笑了两声。
魏如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思忖道:“那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姑母想我了?”
钱顺笑僵在脸上,瞥了一眼邢樾,男人根本没有替他找补的意思,钱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一来是看看您过得好不好,二来……红樱想接您回去。”
钱顺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简直是蚊子哼哼一样。
但魏如霜也听见了。
“红樱?”魏如霜跟姑母生活了那么多年,总不至于不知姑母闺名,只是姑母的闺名从钱顺嘴里说出来……
“钱顺你什么意思?”
钱顺低着头不敢抬起,难为情道:“我跟红樱情投意合,她不嫌弃我俗人一个,我也愿意照顾她跟小虎,我们俩喜酒的日子定在了八月,想请您回去参加。”
随着钱顺的话,魏如霜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她先是望向邢樾,目光交汇后邢樾也垂下头,又看向钱顺,钱顺赧然红了脸。
怒喝:“好啊,好啊,你们都知道了,就瞒着我!”
魏如霜指着钱顺:“还有你钱顺,我把你当个可托付的老实人,指望你送我姑母回青州,没想到还真让你替我照顾上我姑母了。”
看魏如霜被气得捂着胸口喘粗气,邢樾着急上去扶着她,开解道:“这种事情讲个你情我愿,不是能阻拦得住的。”
魏如霜发了狠劲,一把推开邢樾,气急了说话都带着颤音:“这道理我不知道吗?我气的是他和姑母的事情吗?我气的是你们都瞒着我!”
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听见摔门的动静,钱顺这时才敢抬起头,小心问道:“将军,夫人她没事吧?”
看他胆怯的样子,邢樾鼻哂道:“这会儿知道怕了?”
钱顺不服气地耸了耸肩,埋怨道:“那也不能怪我,谁知道将军您什么都不跟夫人说啊。”
邢樾冷哼一声,朝他伸出手:“拿来吧,有什么要你给我的?”
钱顺立马起身,躬身道:“肃州军情告急,张将军已经率人马赶去了,陛下想请您回去主持大局。”
“既然已经升了张轩当将军,又让我回去干什么?”
此间内情怎么是他能知道的,钱顺更不明白邢樾的话是拒绝还是抱怨,只能搔了搔头发,无奈道:“您别为难我了,我来之前内子交代过,必须把夫人给劝回去,其他的事您自己拿主意吧,我先忙活我的。”
说完,朝着厨房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红樱说她这个侄女什么都好,就是犟,可惜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平白无故替他家将军瞒天过海之计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