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菉和金蜻被寒衣客带的人扭送回破竹谷,破竹谷已被无锋之人包围,她嗤笑,点竹果然还想利用她,明知她一直向着宫门都没有痛下杀手,这是要软禁啊。
她的家在破竹谷最青翠的一片竹林中,她坐在榻上,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阿爹阿娘都走了,连小时的玩伴都被她亲手杀了,可她回来了,继续独自面对那些妄图把她血肉都榨干取尽的长老。
“金蜻。”她身边只剩金蜻了
“掌门还是叫我阿蜻吧,离开宫门,该抛弃的也该抛弃了。”
她恍然,又马上清醒过来:“是啊。”
她环视一圈:“该把这屋子整理整理了,到处都是灰。”
阿蜻不语,默默的出去挑水。
收拾一番后,太阳正毒,不过晌午,耸菉坐在门口,眼中尽是迷茫。
“我们从前在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来着?”她问
“那得看是什么时期了,吃完午饭要么小憩,要么研究蛊虫,要么上山采药,当掌门之后……”话没说完,阿蜻突然顿住
耸菉突然也想起每日午后应该做的事情,她看了看窗外的影子,终是沉默下来。
“现在逃走,来得及吗。”
-
百里之外的宫门,宫远徵再次拿起她留下的竹棘派规诫。
那大概是她留下的提示,云为衫离开宫门前也将耸菉塞给她的易容术方子交给他,上面除了竹棘派的秘术的详细解释,还详细写了辨别方式和易容的方法。
她的字秀气中带些狂放,那些朱批是最后那段日子才写上的,当时还不明白到底她为何心血来潮突然一日一日的研究规诫,现在才明白,已经迟了。
翻到最后一面,只有几行字,全部被她划掉了,只有她的字在洇开的黑墨中苟延残喘。
——掌门之命,不可阻挡
——芜珧山,守山人……
她写过第二行字,依旧将后面涂去,一片朱红夹杂在墨黑中,竟渐渐相渗。
不知她的手还会痛到颤抖不止吗,蛊虫总在她心跳速度加快时拼命啃咬她的血肉,明明被他抱在怀里时总会痛到双手颤抖,为何最后还会露出那种讽刺的笑。
离开前那夜,被他抱在怀里也默不吱声,不论他抱的多紧,她只避开他的眼神不看他,他怕明天之后宫门的命运。
他知她一夜未眠,于是他有些攒了许久的话,也不敢再说。
耸菉,当真好演技。
-
距离大战已半月,云为衫没有回来,上官浅不知所踪,而耸菉更是消失在世间。
据旧尘山谷的暗哨传信,那日她和金蜻确实是被无锋的人带走了,可派去西南打探的人皆是不知所踪,唯一一个随着死讯传回来的消息是无锋的人包围了一片山谷。
那她应该还活着,不然不会动辄如此人马去看守。
那书上写下的芜珧山,他也派人打探过,那里更是神秘,像是有奇门遁甲镇守,明明已经受人指点到了山脚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上山的入口。
又一月,大抵是无锋不便露面,竹棘派竟亲自发出掌门潜逃的消息,那消息中严肃指出耸菉作为掌门的不作为,抛下一门老小在无锋手中,却依然我行我素地离开。
不仅仅是无锋在找,连宫门也派人暗中寻找,可她就像人间蒸发,再也不得踪迹。
自此,耸菉销声匿迹,无锋没辙,虽然还在派人找寻,可连留在破竹谷四周的无锋都锐减许多,不知是不是为了诱敌深入。
宫远徵却在此时找到宫子羽。
“你说我娘?”宫子羽对宫远徵的问题表示诧异,但也认真回忆,“我娘是姑苏人士,怎么了?”
“有没有具体些的回忆,耸菉总说想去江南,又有茗雾姬引荐,我去那里找找。”宫远徵倒是突然想起这个点子
“不行。”宫尚角先表示反对,“你知道姑苏有多大吗,就这么去碰运气。”
宫远徵叹气,只好和盘托出:“茗雾姬未死,如果能找到她,说不定会有耸菉的消息。”
“凭你对她的了解,她是会做出在外逃亡还有闲心去探访他人的愚蠢行为的人吗。”宫尚角拉住宫远徵,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可他忘了,宫远徵从来都偏执:“哥,我要去看看,只要有一点消息都可以。”
宫子羽自己的状态也不太好,此时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倒同意他的决定,只是……
“我有一事相求。”宫子羽走到他面前
宫远徵睨了他一眼:“如果能找到茗雾姬,我会带到你的问好。”
他摇头:“……雾姬夫人大抵不想再掺和我们与无锋的争斗了,你能找到她是最好的,只是梨溪镇顺路,如果你能经过……”
宫远徵点头:“好,我会帮你也打探云为衫的情况的。”
他就这么只身前往姑苏,去寻一位不知道在何方漂泊的人儿。
-
远方,耸菉在安排好闯入群山的宫门暗卫们后,趁着夜色独自一人出逃。
她让阿蜻带着那些暗卫,自己为了躲避,独自远走高飞。
她到底没有出破竹谷,只是找了一个山头躲避,用上那位老友教给她的奇门遁甲之术布下干扰。
夜深人静之时,她燃起篝火,火中不知什么东西烧得噼啪作响,她盯着那光亮发愣,大战前日那夜突然闪回她眼前。
那夜她还在宫门,刚刚收拾好在这里十年留下的东西,正缩在被子里发愣,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伴随她听了十年的银铃声响。
她没转身,他却直接躺下,隔着被子拥住她,刚搂进怀里却挣扎几下,他以为打扰了她睡觉,赶紧放手,却看见她转过来,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的心脏好似被她牵着,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情,都能让他的心在胸腔里胀痛不止。
宫远徵吞下一直想说的话,只是再次抱紧她。
“你不冷吗?”她闷闷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这两日大抵是倒春寒,气温降了不少,夜里更甚,被他抱着,丝丝寒气拂过她脸颊。
“无事,突然有点舍不得,所以想来找你。”
她也想伸手抱住他,但伸了几次手,还是缩了回来。
“我困了。”
他一怔,送开手,坐起身,见她眉眼被一缕滑落的头发挡住,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在她耳后。
她余光中他好像凑近了些,又在一瞬间起身离开。
大门吱呀响了几声,一切归于平静。
一阵风过,火舌偏了几分,耸菉回头看,那位老友正向她走来。
芜珧山的守山人,一个无比神秘的人,她还是孩童时他就长这个样子,十年有余竟一点变化都没有。
守山人坐在她身边,她看向远处模糊的灯火:“你算到这一切了吗。”
他摸出几个芋头扔进火里烤:“我没有这么大能耐,但我确实早就知道这一切了。”
“自你们二人来到这个世界,命运之线便早已相交了,这一切都逃不开的。”
她拿出他多年前给她的玉佩,上面刻的是忍冬藤,翠色中掺杂一抹紫色。
“倒是好料子,所以它有什么用?”轻抚过那忍冬藤,她举起玉佩问他
“至少能规避一些超出命运之外的事情。”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也识趣地不再询问
“吃芋头吗?”他寻了根木棍,从火堆里扒出烤好的芋头
“吃。”
-
此时已入秋,宫远徵在姑苏驻留几日,总算明白耸菉对江南的喜爱。
烟雨连绵,烟波画桥,乌篷船中飘出淡淡的酒香,乌桕正红,有一家人摇下金黄桂花酿酒制蜜。
街巷中有孩童嬉闹追逐,撞到他时顶着亮晶晶的眼睛给他分享糖块。
真是奇怪,他的警惕心重,早已不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看到那群孩子,却是少见的放下戒备,对他们笑了笑。
渡过廊桥,行走在青石板路,不知哪里传来咿咿呀呀的戏声,他隐隐约约听着。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原来是这首诗。
-
徵宫小院中,桌上留了她走前写下的一句诗。
“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