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身后接连响起水泡破裂的声音,江岁礼猛然回头,只见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并未发现其他,但这一举动却被另外两人收入眼中。
男人狠狠甩开她,双手前后一拉,凭空凝聚出一支长箭,冒着阴森绿光,直指水池深处,却在堪堪冒头时被瞬间截停。
江岁礼反手将裹满自己鲜血的箭矢插进对方胸膛,又乘其不备唤来佩剑,高举长剑齐齐划过两人脖颈。
魔族四处作乱、伤人无数,掌门嘱咐,须得见一杀一。
可当江岁礼拾起外衣披好后,发现那二人依旧立在原地,箭头、剑刃所致的空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皮肤的裂口却在迅速扩大,直至整张外皮全部掉落脚下,露出黑烟一般的本体,没有形状,没有五官。
血肉模糊的皮囊极大冲击了女孩的五感,令其本能地一退再退,直到魔物开始从体内化出无数黑色烟球,她才反应过来,随即张开屏障护住水里的人。
额头不断冒出汗珠,江岁礼面露难色:
魔物目标明确,如果不彻底解决他们,灵娘迟早会没命。
而且再不快点,不是灵娘被淹死,就是自己被累死。
江岁礼强行空出一只手来划破心脏外的皮肤,用心头血作引点燃驱魔符,这是她的秘密武器,她曾无意间发现自己心头血所蕴含的灵力高出其他地方数十倍。
绿色冥火瞬间吞噬黑烟,从中传来的叫喊仿若尖针要刺穿人的耳膜,江岁礼抱头蜷缩在水池边,正当其强忍着痛苦睁开眼时,一道亮光破空向她射来。
江岁礼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震惊、来不及恐惧,仿佛只能安静地接受。
直到金属落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是魔箭落在了眼眶一毫之外,江岁礼一动不动地看着箭矢和黑烟慢慢消散,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敢站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
还活着,还活着……
神情一滞,江岁礼突然想起还有另一条命捏在自己手中:
“灵娘子!”
随即一头扎进水里,果然看到绿衣女子仰面沉在池底,连忙手脚并用地划水,全然不顾掌心、心口血流不止。
江岁礼跪在池边,双手捧起灵娘的脸,纵然如何摇晃都不见她有半分回应,水珠顺着下颚滴在她的唇上、又滑落,江岁礼的心越来越沉,却还是强迫自己恢复理智,为她做心肺复苏:
千万不要有事啊……
手掌酸疼不已,女子的面色依旧苍白,正当江岁礼俯身靠近她的嘴唇时,一大口水径直喷向她的面中:
“咳咳——”
“太好了,太好了……”
江岁礼整个人彻底脱力,伏在灵娘的胸膛上,与她同频地呼吸,未曾发觉对方落在她后背的安抚,以及望向她侧脸时动容的神色。
身下人的心跳声渐渐盖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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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脚下,黑衣女子完全融进夜色里,只见两缕烟雾钻入她的掌心,脑中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
“又是你……”
“一条贱命,却几次三番出来碍事。”
灼烧感一下又一下刺痛她的眉心,女子却悠闲地扬起扇子:
“既然如此,就拿你来试试这引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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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江岁礼背身掀开里衣,伤口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但最棘手的还是魔箭划破的掌心,费尽力气才止住血:
谢四长老救弟子一命。
“咳咳——”
江岁礼连忙穿好衣服,回头发现因为惊吓过度再次昏倒的灵娘已经转醒,侧身倚在床边咳嗽。
扶她躺好后,江岁礼刚刚伸手拉动她的衣带,便被其一把握住,伤口摩擦的疼痛让她冷汗直冒:
“天这么冷,一直穿着湿透的衣服会生病的。”
女子的身体仿佛也听进了她的话,从头到脚泛起红色。
感受到手背加剧的滚烫及对方的躲闪后,江岁礼腾得站起身来:“不是不是,我——”
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只是因为她身体虚弱才想要帮忙,门就被人从外面轰得推开:
“麟——”
男人心急如焚,一进门却看到忧心之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身旁的姑娘更是面色绯红,他宛如一尊雕塑定在原地:
“你们……在做什么?”
震惊之余却不忘关上门。
她们,能做什么?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推测这二人关系不浅,江岁礼还是应答道:
“姑娘落水了,得换身干净的衣裳。”
“哦——这样啊?”
男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挥手道:
“这种小事,放着让我来。”
看他大摇大摆地抢走衣服,江岁礼下意识让出位置:
原来他们的关系这么深厚啊。
只是当他嬉皮笑脸地坐到灵娘身边,却遭对方狠狠剜了一眼,又满脸嫌弃地绕开他,独自走向屏风后。
江岁礼抿紧嘴唇,强忍着不作声响,男人一阵唉声叹气后却是朝自己走来:
“凌云派的江小道长,近来可好啊?”
有模有样地学着仙门弟子行礼,眼神里满是期待与玩味。
“啊,你是千味坊的护卫!”
男人一脸得意地直起腰,又故作深沉地摇头道:
“不!”“我是他一个人的护卫。”
这下任由江岁礼再怎么忍耐也控制不住嘴角了:
好,真好。
“在下孙明策——”
话音刚落,大门再次被一掌推开,经此之后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了。
“师父!”
尽管没有几步远,江岁礼还是跑着过去了,只是没等她靠近,便有一庞然大物挡在眼前,细细一看,十来根糖葫芦被握成了花。
“师父,你……打劫了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
洛予显然没心情和她扯闲,虽然他确实追去小贩家中,谁让那厮张口就是诋毁,但眼下还有其他账要算:
“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只要你喊我,我就能听见吗?”
江岁礼呆呆地点头。
“那满客栈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又是你一个人对付的?”
“这附近可没有其他道友。”
显然一副“你休想骗我”的架势。
洛予并非想无理取闹,只是从徒弟口中得知事态早已不在他掌握之中,未来会有多严峻他无从知晓。
从前他最渴望的成为了他最惧怕的存在。
她一定不能有事。
面对似曾相识的场景,江岁礼竟然十分欢喜,一味冲着他笑:
“下次一定!”
洛予再一次无话可说,原来不论她哭、还是笑,他都招架不住。
只是这些个糖葫芦光是看着就牙疼,江岁礼随即分了那二人一人两根,自己又拿走两根,把剩下的全部推回师父怀里:
“有劳师父帮我保管。”
临走也不忘嘱咐孙明策:
“你一定要护好她,可不能让我的血白流了。”
待江岁礼走远,洛予的目光才真正开始转向另外二人,面色瞬变后是由上到下、由里及外、细细的打量,恨不得将他们撕碎,一丝一毫地比对,但得出的结论却是他打心底里怨恨的。
孙明策注意到他眼眶中一闪而过的猩红,本能反应想要上前对抗,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对方只看他一眼便引得狂风大作。
再一瞬,洛予低头捂住心口,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他不再管那二人是谁、又会如何,跨出房间时只想起了徒弟最后说的那句话,抬手为这里设下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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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能告诉我这珠子到底是何方圣物了吗?”
“哥?”
沉在温泉里睁眼瞎似的摸了老半天才找齐这十来颗红珠子,孙明策怨念深得快要爆炸了:
不听劝一个人乱跑让他担心,明知自己水性不好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要回到差点溺死他的温泉里找东西,这哥哥当的,真是不让弟弟省一点心啊。
“哥?”
依旧无人搭理,孙明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转身冲着坐在妆台前魂不守舍的人大喊道:
“麟!”
只见对方身形一颤,手里那颗破碎的红珠掉落在地,捡起来重新攥紧后,他不再有好脸色:
“没大没小的。”
孙佑麟坐回原位,沉默半晌后开口道:“是江姑娘的。”
“啊?”“那就还给她啊。”
再次沉默……
孙明策思索半天后恍然大悟:“你不方便开口,我去送好了。”
说罢就伸手去夺,却被对方侧身挡住,再一次满脸问号。
“因为我,它才碎了,不能就这么还回去。”
孙佑麟的脑海里不断重演在温泉里的场景:
他手忙脚乱地闯进来,江姑娘不问缘由将他护起,尽管对方并不了解自己的水性,他依然十分感激,就像四年前的除夕夜里一样感激。
只是他并不知道追赶自己的是魔族,江姑娘被拖起时狠狠磕上了池壁,手串断裂,他竟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碎裂的珠子,怎料暴露了自己,给她惹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他宁愿自己就那样溺亡在水里,也不愿她再因自己分心,他那如浮萍一般漂泊不定的人……他何德何能……
思绪不知不觉间飘了很远,孙佑麟却嗤笑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想女孩的未来,她甚至不知道他在骗她。
“那,买一个新的?”
见自家兄长忽笑忽恼的表情,孙明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我要给她更好的礼物。”
要给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