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我急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哪里,你让我怎么找你?
为什么我要对敏感的福岛说出那样尖锐难听的话?其实听到他无助的嗓音时,我已经后悔了。我想要对他道歉,于是立即打回电话,规律性的拨号音被“咔嚓”拎起电话听筒的声音打断那一刻,我激动地问道:“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就去!”
“呃。。。。。。这里是Lakeview汽车旅馆。” 一个陌生年轻女生的嗓音略带迷惑与惊讶,回答道,“你在问我们的地址是吗?是1439 Lakeview Terrace”
拨错了吗?我看了看手机屏幕,的确是这个号码。
“请问Izumi在吗?或Ashford?”
“没有一个叫那个名字的人在这里工作,你确定拨对号码了?”
“他不在那里上班,但几秒钟前我还跟他说话。”
“是这样的,所有客房的电话用的都是总机号码,但有不同的分机号码。你知道客房的房间号吗?我可以把电话转给客房分机。”
“我告诉你他的全名,你绝对可以查到的。”
“可惜由于我们的规定和客人隐私,我不能在电话上帮你。”
“再说一遍你们的地址?”
“1439 Lakeview Terrace”
胜算不在我这一边,手机导航显示着Lakeview汽车旅馆远在布朗克斯区。不仅位于相反的方向,并且由于交通拥堵,大约50分钟到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到达。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心急如焚地坐在车里龟速前进,耳旁不断有警车的警笛声催命似的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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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keview旅馆位于布朗克斯区治安混乱的街区,现在更了解了福岛的秉性,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一度考虑着今晚我的钱包会先被抢,还是我的车先被偷。
“欢迎,请问你需要空房吗?” 在我面前,电话另一端的年轻女孩坐在柜台对面,手托着下巴。她一头乌鸦羽黑的长发,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左鼻翼穿着一只金属环,脖子和双臂纹满了刺青,别着写有“Niki”的名牌。
“你好,是我刚才与你通话,我在找人。”
不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Niki的目光从头到脚仔细扫了我一眼,扬起眉毛,恍然大悟:“哦,是你啊,找到房间号了吗?”
“没有,他比我低半头,有些亚洲人长相,棕色头发,深蓝色眼睛,脸上有伤痕。”
“你这么说,有这么一个人。。。。。我好像有印象。” Niki转了转眼睛,“跟着我来。”
她将旅馆办公室门上“欢迎光临”的牌子翻过来,另一边写着“马上回来”,领我去旅馆平房的另一端走去。走到半路Niki突然停住了脚步,矗在原地纹丝不动。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间客房门口外的水泥地上有血滴,在灯泡下反射出阴森的倒影,貌似还没有完全干。
我与Niki面面相觑,她的脸色比我恐怕好不了多少,她焦急的扣起手指敲门:“旅馆前台,请开门!”
附近仍旧盘旋着警笛声,仿佛我开过来这一路不曾离开过我,化为一头无形的巨兽追赶我开始瓦解的神志。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胸口越来越紧,心脏狂跳地就要破膛。她干脆开始握起拳头砸门扬起沙哑的嗓门大喊:“你好!?有人在吗?!你好!?如果有人在请劳驾赶紧吱个声!”
Niki重复了几遍依然没有任何响应,她直接推开门,门没有锁,我跟着Niki进屋。
房间一片狼藉,空气飘泊着刺鼻的怪味。唯一的桌子上堆满了酒瓶,刀片,和一行又一行白粉末的痕迹。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地上散落着包括我的外套在内的脏衣服和针管,床头拴着绳子和皮带,床单上殷着湿渍和血迹。除此以外屋里空无一人。
福岛来过——我在脚边拾起了一只美元钞票叠成的蝴蝶,不同于他的生物笔记本里精致,有棱有角的千纸鹤,这只蝴蝶手法粗糙,仿佛在心情慌乱或时间紧迫当中完成。我收起折纸,颤抖着手慢慢推开卫生间的门,水池,马桶和浴盆里沾有深红色的血迹,细看之下混有咖啡渣样的血块,浴缸边搭着一条沾有鲜血的浴巾。
“我操他妈的,这里该死的发生了什么?” Niki开始爆粗口,“这份工作超出了我的薪资等级,我他妈的需要个高工资的新工作!”
Niki掏出电话开始报警。我的手机在这个骨节眼上响了,我首先被铃声吓了一跳,紧接着祈祷着那是来自福岛的电话。然而当我去出手机看向屏幕时,人生中第一次品味到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是Summer。
天花板仿佛不断地往下压,我的身体在压力下融化,汇成恐慌的溪流顺着下水道流走。我立即摁下手机侧面的按键将铃声调为静音。即便如此,警笛声连绵不绝地在耳边回响,由远到近,最终在附近戛然而止。我的双腿发软,冲出门时,一片海洋般地红灯和□□交融在一起,把旅馆淡黄色的楼渲染上一层谜一样的紫色,像盛夏夜晚天边的晚霞。
我粗喘着气环顾四周,昏天地暗的世界在我眼前旋转,视线一片混沌。我凭着本能往灯光和人影聚集的地方踉跄奔去。
一个灰白色头发的警察喝斥道:“你看不到警戒线吗?不许过去!”
我没有停下脚步,舌头不听话的打结:“我。。。。我必须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需要离开!”
我失声吼叫:“你不明白!让我过去!”
他揪住我的胳膊把我往相反的方向拉扯:“我不会再重复,现在就离开!”
“你他妈的不要碰我!” 我反掐住他的胳膊试图迫使他松手。
“伙计,过来帮我把这个小兔崽子扔出这里!”
我好想解释自己的焦急和担忧,以及自己的追悔莫及,然而即刻我被若干位警察团团拦住。下一秒,我像一只被捞进鱼网,试图爬出去的螃蟹,手腿并用尽力挣扎,手机早已摔了出去不知掉到了哪里。我胸腔仿佛翻滚着沸腾的岩浆,迫不及待地要从嗓子中迸发出来:“不!!不!!放开我!!!他妈的放开我!!!”
右臂挣脱掉的那一刻,我将全身的力气聚集在早已挂彩的右手,深吸一口气,握起拳头抡向那个将同伴叫来拦住我的灰头发警察。
伤口在发烫,刺骨地疼,像有一团火在指关节燃烧。
我的脸被摁压在了警车冰冷坚硬的车玻璃上,双手被扭到背后,随即更加尖锐的金属手铐紧箍到手腕上。那种感觉冰彻入骨,身体仿佛在慢慢结冰。下一件我能记得的事,便是坐在警车后座,透过加暗的防弹玻璃观察窗外,熟悉的纽约夜景一幕又一幕在我眼前闪现,我的倒影在灯火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