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尽愣了一下。

辛兰靠坐在位置上，双手环胸看着前面，道：“这事的确很难说清楚，我并不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原本跟你说这些的应该是南柯。”

听到熟悉的名字，陆无尽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一点神来。从看见辛兰开始陆无尽就在问南柯的事情，但各种问题接踵而至，这个问题还不至于威胁到两人，于是每次虽然问出口，可周围危险太多，两人不是忙着逃命就是思考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陆无尽开始意识到，想要解决问题，南柯是绕不过去的。

不论是他这个人，还是关于他的问题。

辛兰似乎原本就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被陆无尽这么一问反而松了口气，找到一个起点。

“你还记得你上一个梦境发生了什么吗？”

陆无尽仔细想了想，奈何如今记忆仿佛碎片，在浩瀚星海中找到特定的一颗并不容易，陆无尽如今的记忆就像是被打乱顺序的画面，不知所起，不知何去。

陆无尽坦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辛兰烦躁地叹气，沉默片刻才道：“我先说好，你的事情南柯没和我说多少，他不太和我们说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你们的上一个梦境我也算是半个参与者，因为最后，是我把他带出梦境的。”

陆无尽皱起眉头，满脸不解。

辛兰眼神逐渐放空，开始解释：“既然你不知道你的上一个梦境，那我就从上一个梦境开始和你说。你上一次进入的梦境应该是江行舟的梦，里面的NPC尚且能对付，更难解决的是‘循环’。”

“循环？和这次一样？”辛兰一停下，陆无尽就连忙问。

江行舟这个名字也有些熟悉，陆无尽立刻想起来是自己在大厦里见过的两人之一，正想问怎么还有他们的事，辛兰却已经开口。

辛兰思考了一下：“对。”

陆无尽刚想问，辛兰抬手打断他，接上刚才的话：“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在那个梦里南柯受了很重的伤，重到差点死亡，而我的作用，就是在他快死的时候带他出去。”

陆无尽似乎想起些什么，但画面太模糊，没头没尾的，只记得自己和南柯躺在地面上，面前有一栋楼，三楼左右的阳台上一个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南小柯？”

辛兰惊讶地看向他：“你想起来了？”

陆无尽摇头：“只记得这么一点点，.....那次梦境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陆无尽忽然觉得心口发疼，疼得直抽抽，耳边响起不知道是谁的呜咽，痛苦顺着声音传达到陆无尽心底，疼得更厉害。

“南柯为了让你走出循环，只能在梦境中‘抹杀’你，痛苦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原本就身受重伤，这下更是给了南小柯动手的机会，你‘苏醒’之后，南柯独自面对南小柯，南小柯下手狠毒，差点要了南柯的命，秦沂和江行舟当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好在最后我把他们带出来，但你也清楚，在梦境中身体死了尚有一线生机，可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辛兰顿了顿，看向陆无尽的目光有些复杂：“我捡回他的时候，他肋骨少了一根，我不知道他是拿什么抹杀的你。不过，当时的他伤情很凶险，他受不了亲手抹杀你，现在还在医院昏迷。”

辛兰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所以陆无尽，你一定要快点醒来，虽然你进入的梦境都是假的，但你也知道，求生欲这个东西对于濒死之人来说有多重要。”

“我......”

“当然，”见自己说得太严重，陆无尽脸都白了，辛兰摸摸鼻子试图安慰一下，“我还是相信南柯这个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我们只要解决眼前的事情就好。”

陆无尽疼得脸色发白冷汗直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听到辛兰说完之后，他有一种非常强烈且急切的冲动。

他想见南柯。

好不容易压下这个目前看来有些不现实的想法，陆无尽心疼也缓解了一些，或者说强烈的欲望促使下，解决眼前问题成了欲望达成的唯一选择，陆无尽摸出烟盒想要抖出一根烟，湿了之后的烟站在一起，陆无尽小心翼翼地撕出一根，打火机点燃，断断续续的烟雾飘起来，陆无尽把车窗开了一条缝。

潮湿的烟味更加辛辣，陆无尽却毫不在意，看着明灭的烟头才缓缓冷静下来。

辛兰看着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习惯，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移开目光。

陆无尽便道：“也就是说，我现在在自己的梦里，南柯叫你来救我？”

辛兰点点头，她一开始就告诉了他这件事，可惜这个答案确实没那么好令人信服，以至于说了这么多，陆无尽仍旧处于茫然的状态。

辛兰道：“对。”

果然，和辛兰当时的反应一样，陆无尽眉头一皱，“那也不对啊，南柯.......我记得他只存在于梦境中，虽然和那些NPC不一样，但.....他没和我说过他在现实里的事情，也没来现实中找过我，他是怎么联系上你的？”

辛兰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张了张嘴，几秒后又闭上，思考半天才道：“我既然和他认识，肯定有我们之间独特的见面方式。”

陆无尽眉头跳了跳，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哦。”

辛兰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把自己所知道的不多的信息解释得更为清楚一些，好叫陆无尽这个“主角”赶紧醒过来。

“‘梦中梦’你总知道什么意思吧？简单来说，就是你此前解决的所有梦境其实都是你自己的梦。”

“为什么要除开他？他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他也爱我？”

辛兰嫌弃地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钱啊谁都爱你，在秦沂面前可别说这种话，他发起疯来谁都按不住。”

陆无尽不解，“那是为什么？”

辛兰低头沉吟片刻：“江行舟确实是一个需要入梦解救的人。”

陆无尽怔愣几秒，发现自己快要被绕晕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该问什么。

车内安静了好几秒，终于有了声音，陆无尽揉了揉脸，问：“所以他其实是南柯需要救的人？”

辛兰点头，惊讶陆无尽这次反应得很快，“江行舟是你和南柯的好朋友，五年前因为受伤昏迷不醒，秦沂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成功，最后将希望寄托在南柯身上。”

陆无尽手里的香烟快要烧到手指，烟灰堆成长长一条，辛兰目光下垂，轻轻一吹，灰烬便飘落下去。陆无尽想问的还有很多，多到每开始一个问题都要细细斟酌现在是否应该问这个。

陆无尽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烟，烟嘴部分的海绵吸足了雨水，没有烟丝那么容易点燃，烧到这里香烟就自动熄灭，白色烟雾晃了晃。

就算从辛兰嘴里知道了很多，但陆无尽依旧觉得自己置身于雾里，大雾弥漫，他找不着方向，片段式的回忆甚至让他不知道该从那一点开始想。

如果真是自己的梦，那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么复杂一个梦？

难不成现实中自己有多重人格？

陆无尽摸摸自己的脑袋，他觉得自己还挺健康的。

陆无尽现在也很想验证辛兰说得是不是真的，可惜脑海里的画面不支持他深想下去，一旦揪着一段回忆不放，太阳穴就突突地疼。

陆无尽深吸一口气，车内还没散去的烟味重新钻入他的鼻腔，强迫他镇静下来。

“但是据我所知，上次见到江行舟他还没有醒来，可这次你说你在梦境中见到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南柯成功了。”

陆无尽忽然想起来什么，前几天和那个医生吵架似乎就是因为江行舟，是自己提到了江行舟三个字？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有关于他们的记忆的，至于后来......

“那我的记忆为什么会消失？而且需要入梦救人的话，难道不该找我吗？”陆无尽顿了顿，秦沂确实来找过他，辛兰却说他把希望寄托在南柯身上，陆无尽依旧想不通，“南柯想要我醒来，为什么要我忘记这些事情？还有，南小柯到底是什么人？”

辛兰耸耸肩：“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南柯现在并不在这里。”

陆无尽挠了挠头，更多的记忆顺着刚才秦沂和江行舟打开的口子涌入他的脑海中，他忽然抬头，目光带着防备看向辛兰。

“不对，循环不是在在这一次开始的，更不是在江行舟的梦里开始的，真正的开始是因为一个女孩.......”

陆无尽一字一顿：“你也在骗我。”

辛兰眯起眼睛。

陆无尽面色冷下来，辛兰忽然发现他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之前的听话更多是出于尊重，非要说的话确实包含了一些看见救命稻草的依赖，但只要陆无尽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辛兰的话并未给出太多有助于解决眼前问题的信息，并且前后有许多矛盾的地方。

现在仔细想想，她所说的事情甚至没办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经过。

比如说现在威胁两人生命的是外面这些NPC，虽然还没有向刚才一样冲过来，但也没有消失。而辛兰现在在做什么？

她在车里引导陆无尽回忆以前的事情。

虽然说这样做没有错，但如果是陆无尽进入了这样的梦境，第一反应至少是找个避难所。

辛兰的所作所为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陆无尽说完这句话忽然转身拉开车门，只是动作做到一半，辛兰的菜刀已经放在他的肩膀上，锋利的刀刃对准陆无尽的动脉，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割破皮肤。

辛兰语气急迫：“陆无尽，我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你现在不许出去！”

陆无尽一手按下座椅，身体随着椅背倒下去，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击中辛兰的手腕，只听她闷哼一声，菜刀旋转落下来，被陆无尽稳稳接住，反手对准辛兰。辛兰想要对付他有太多方式，陆无尽不觉得她没事找事在这里耍他，只是情况太混乱，连陆无尽都没办法分辨所得信息的真假。

记忆在骗人，身边的人也不能全信，陆无尽脸色越来越难看。

辛兰急了：“陆无尽！我没骗你，你没什么值得我骗的！”

陆无尽摇头：“你骗不骗我没什么，但你的话有太多漏洞，这不是第一次循环，对不对？”陆无尽以为的循环是在马路上不断遇到南小柯，但实际上的循环，应该是从陈斯珩来敲门求助开始，甚至更早，从他没记起来的事情开始。

辛兰毫不犹豫：“对。”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也得信啊，我刚才告诉你你会信吗.......”

“信不信由我自己判断。”陆无尽收起菜刀还给辛兰，开门下车。暴雨未曾停歇，陆无尽没有立刻关上车门，低头看着车里的辛兰，他眼神之中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辛兰是由南柯“介绍”而来的人，陆无尽见到她第一眼就完全信任她，可惜这份信任在这个梦里不值一提。

辛兰扑过来拉住他，只拉到一片衣角，“陆无尽......害你对我没什么好处，上车！”

陆无尽轻轻扯回衣角：“谢谢，或许你是个好人，但我目前没办法相信你，梦里现在很危险，谢谢你告诉我的那些，不过我这个人有点倔，有些地方想不通。一会儿可能会更加危险，你先出去。”

陆无尽说的出去，是让辛兰从梦境里出去。

说完这些，陆无尽转身走进雨中，朝着平安巷走去。他想起了一些事情，遗忘了一些事情，但所有事情，其实都发生在平安巷，他要去那里寻找他的开始。

暴雨中的背影如此决绝，大衣被雨水浸湿之后变得厚重无比，像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可陆无尽步履稳稳当当，宽阔的肩膀丝毫看不出吃力，反而有旷达的潇洒。

陆无尽拐进巷子，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出来，最开始的便是关于南小柯。他的脚步开始变得歪歪扭扭，他扶着墙，一眼看见几步远的南小柯。有关他的事情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在所有扭曲的回忆中脱颖而出。

他看着南小柯，沉默不语。

这不是他的梦魇，这是他犯下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