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柩前幡空飘荡,起灵班门耍百戏。”
渺远的戏音回响从远处悠然而至,杂糅着无尽的热度朝着我扑来。
这什么?白事?
我的意识还不甚清晰,晃了晃神,只听得撞在眼前碎落一处的余声。
“良缘金玉一帘帐,合衾鸳鸯两不疑。”
这是……什么声音?
谁在唱戏?
金玉良缘,鸳鸯……这是谁家结婚了吗?
但很快,我的注意力就被胸前的热度拉扯过去。
那炽热的温度烫醒了我,也让我被迫听了场戏词。
“三尺素布映人面,八处铜镜照鬼身——”
素布铜镜,人面鬼身……
回过意识来,我立刻记下戏句中的关键词。
“千丝翻肉生皮骨,万缕缚魂灭灵灯。”
这一场戏词毕,终是台散人倒,那戏曲也随之戛然而止。
……
强行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却是一片雪白,被刺痛的视线让我有些凝不实目光。
这是……哪里?
惨淡的红色烛光摇曳不定,在周围的片片白纸上投下诡谲而扭曲的血影。
阴冷的夜风呼啸着穿窗而过,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中吹得那破败的木窗东倒西歪,掉下几片碎屑来。
正在我发怔时,突然,房间门外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这轻响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我猛地打了个寒噤,把手捂在嘴巴上,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下一秒,我的后肩上微风一动,竟是落下只大手!
幸亏我还死死捂着嘴,不然我的恐惧将化为尖叫的音量,立刻直冲云霄的嚎叫出来。
好在,在我的心脏跳出嗓子眼之前,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来,其中似乎还带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恨铁不成钢来,“我说了,这是高级本,你俩非要来。”
听到声音,我立马明了身后人的身份,讪讪一笑,“……嘿嘿,哥,你真是吓死我了。”
“对了,门的声音是风吹的。”另一处传来上官凌幽幽的声音,“外面没人。”
“……哈哈,大家都在啊。”
我从地上尴尬地爬起来,看见已经站好了的夏柯和上官凌,露出一个自认为不算太尴尬的微笑。
夏柯气得不想搭理我,恨不得能直接拿手指戳上我的脑门,“上官凌进来就算了,是来救他姐的,你也跟着进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我急了,低声嚷嚷,“你不是我亲哥啊?我总不能看你也送死啊!”
夏柯无语,“我还没死呢,别咒我。”
眼见着我还想再反驳些什么,夏柯却直接拉过我和上官凌,一副带了两个拖油瓶的模样,“你俩待会都小声点,这个本不简单,现在又是午夜。”
我们三人随即都安静下来。
烛光昏沉不可视,周围的环境也只能略看清些许,难辨那些白色纸扎人的真实身份。
经历过小美那一遭,我已经差不多知道平安御守把我烫醒时给出的是副本的重要线索。
虽然那些词语我已经记不真切,但像是红白喜丧事交织,外加什么人面鬼身……
这回是中式恐怖本啊?
那烛台我不敢碰,我哥却没什么顾忌,直接上手端起来。
我的心脏骤然紧张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我哥拿着红烛的手。
他却像是察觉不到恐惧般,却是径直将那盏小红蜡烛往白色薄纸处凑去。
额头不由自主溢出细密的冷汗,把我的刘海濡湿地贴服于上。
眼见着那烛火就要烧到那白色纸扎人上,上官凌出了声,“且慢。”
他开口,“纸人怕火不错,但这烛光太微弱,直接去烧不够稳妥。”
“它们不怕这火。”夏柯倒是没直接否定上官凌的猜测,“我也没打算用这火烧了它们。”
我哥一发话,我这才回想起来,刚刚他用火贴近这纸扎人时,本应引起纸扎人的恐惧,可纸扎人却未有闪躲之意。
他不是要烧这纸人,而是要确认这纸人确实不会被烛火吓到。
但纸扎人不怕火,还能怕什么?
我哥倒是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应该怕鬼火,不过这屋里没有。”
他说着,把烛火移开些,照向一旁的角落。
那儿赫然摆放着一堆燃烧后的香灰。
我顺势望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小团灰烬,“这就是那带我们进来的纸扎人?”
一次性的,还怪可惜的嘞。
我哥点点头,“看看能不能先离开这里,你俩打开积分商城备用。”
虽然知道我哥也和血骷髅沾点关系,但那句“积分商城”突然冒出来,我还是有点发毛,低声询问,“哥你也被血骷髅奴役过啊?”
夏柯抬手给我一个爆栗,“闭嘴。”
真是的,明明平时也是个挺温文尔雅爱护妹妹的好哥哥,现在怎么动不动就上手?
我嘟囔着摸了摸被敲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
“滴答。”
还没等我再想太多,液体从什么地方掉落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手臂一凉。
我下意识地动了一步。
“哗啦啦——”
房间顿时蔓延起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闯进房间的风力也涨得更大,重叠不断的白色纸张几乎全被狂风刮得在空中旋转起来!
在那红烛的照映下,我清晰看见眼前几个纸扎人的脸部开始融化,那本该是固态的纸张不断流下液态的粘稠灰白,那白纸做的脸孔也在不断被揉搓弯折,挤出恶心的褶皱纹路。
——紧接着,我看向手臂上那滴惨白色的液体,感受到浓烈的刺痛,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那似乎是一种能腐烂皮肉的液体,像是某种虫子在咀嚼腐蚀我的肌肤,渗透进骨缝后,又用刀子不停剜割般削去上面的骨质。
那群纸扎人似乎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能看出来眼前几人谁最不好惹,纷纷把目光转向我——虽然纸人没有眼睛,但我还是在冥冥之中察觉到它们对我突然暴涨的攻击欲。
我猜得没错,“呼啦啦”的声音再度响起,细密的白纸在空中飘着,如同漫天飞雪般的纸扎人流着它们的“脓血”向我疯狂的挤压过来!
我的心瞬间提到喉咙眼,惊骇地想要往屋外逃去,可那些纸扎人封死了屋门,而随着愈来愈多的灰白溶液滴入肌肤,我躲避的步伐也越来越吃力。
上官凌察觉到我的异常,一把抓住我的右手腕大吼道,“跑!”
嗡鸣的声音如同发动的电钻刺入我的脑海,我整个脑袋都仿佛快要炸裂,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也开始发黑,几欲失控!
身体摇晃起来,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幻着,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身子不自觉朝下跌倒。
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叫做所谓高级副本特有的掉san值,还是我本身就很容易被精神攻击影响,不过……
“彭!”
我一掌下去,在天旋地转中撑着身旁烂了一大半的木门站起身来,只觉得脑袋传来被钉子根根砸入般的疼痛,眼前一片模糊,视野也开始变得不甚清晰,耳边嗡鸣的声音愈演愈烈。
手臂肌肉因为过度使用发出快要拧出汁水的酸意,我强忍着不适,咬牙看着眼前的白色风暴。
“呼哧……哈……”
眼前的一切几乎都被抹去,摇晃着冲进眼眶里的满目皆为摇动的白色。
只见一个纸扎人正伸长了爪子朝我扑了过来,我一边喘着粗气躲避,另一只手抹了把阻挡视线的刘海,点进积分商城搞了把刀,冲着纸人不进反退,抄刀就砍。
视线模糊,一刀砍不中,我就转圈砍。
我发挥出平生最快的手速,拖着那刀在纸人中疯狂乱杀。
甚至挥刀速度太快,几次割到我自己。
不过没关系。
血液伴随着刺痛涌出,我却被疼痛刺激到,杀得更加卖力,红了眼似的往纸人堆冲过去。
纸人虽然砍不破,但它们似乎能感觉到刀划过纸张而产生的疼痛,竟然开始不断发出痛苦的尖啸声。
它们如上百个冤魂同时嚎叫一般在阴森的房间内嘶鸣着,伴随着“呼啦啦”的纸张声,屋子内传来诡异的腐烂臭气和存放已久的油脂味。
还有部分纸被我不断攻击下终于浮现的点点血迹。
我的周围直接被杀成了一个空白圈。
是的,一众纸人——包括我哥和上官凌都被我突然发疯的举动吓愣了几秒,随即真的闪开了。
这算什么,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过不闪开还好,他们闪开之后可就算是倒了大霉。
我哥是之前一直顾忌着打到我才不敢放开手脚,我一把它们杀远,金色的力道便毫无顾忌地从他身上释放,那些纸人瞬间被撕碎成数块,纷纷散落在地,而我们也则趁此机会逃出房门。
似乎是因为离纸扎人远了些,被纸人强行附上的精神污染也少了,我终于缓过神来,摇了摇身子,忍着四肢被什么东西腐蚀的疼痛强行站稳。
我哥拉过我的左臂,手上再次凝出一团较为温和的金光,“这些纸想要钻入你的身体中,把你转化成那些纸扎人的一员,所以会有被腐蚀的感觉。”
我盯着四肢里不断被金光拽出来的纸条,心中一紧。
被转化成纸扎人,会怎样?
我没问出来,但内心已然有了答案。
“夏梓瞳,这里是S级副本,不像你们参加的那些B级C级的小副本,不仅有san值机制,而且刚刚那些纸扎人只是一堆可刷新的小怪,全副本能力最弱的。”我哥脸色更冷了,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如果我不在场,它们早晚会发现你的刀根本伤害不了它们,到时候你怎么办?”
最,最弱的?
我乖乖低头听训,认错态度良好,“哥,我错了,我在这个副本里绝对听你吩咐,绝不乱跑。”
毕竟我进了副本也出不去了,我哥这才勉强相信我这番说辞。
他声音压低,“快到午夜了,这里也很危险,注意周围。”
死寂的小巷中,只余下一轮弯月孤零零挂在夜空。
几颗并不明亮的星辰零散撒进黑沉的夜,偶尔忽明忽暗的折射出有些不祥的亮芒。
巷口看似平静,但我们三人都不敢怠慢,集中注意力观察着四周。
突然,那阴冷的风声一滞。
四周的空气诡异地平静下来,看起来虽毫无攻击性,又像是在暗处涌动着什么。
就在下一瞬,我的视界溃动。
漫天的白色光点重叠着墨色的天幕,癫狂地撕扯、吞噬起眼前剩余的一切,将那些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纸屑和灰尘尽皆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