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古董店的店长披着一件麻叶纹的灰色羽织,他带着些歉意地看向屋内的两人:“抱歉,请不要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两位可以先随便看看。”
“不,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们想问问,这里前天是不是售出过一条钻石项链?”安室透开门见山。
“你们也对这条项链感兴趣?但很抱歉,我无权透露任何有关买家的信息。”店长摇了摇头,语气严肃。
冲矢昴并不清楚安室透来这间古董店问这些做什么,他明智地保持了高质量的沉默。
“事实上,我是‘沉睡的小五郎’的弟子,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桩失踪案。嘛,那条钻石项链的买家,我想是佩内洛普女士,对吧?”安室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店长被侦探这幅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唬住了,他不安地将手揣进袖子:“这叫什么事情?先是要应付那个硬要超低价卖我项链的疯子,现在又发生了什么失踪案!我早就怀疑这事有猫腻。我本来就不想买那条项链,可那家伙死缠烂打,我就想尽快脱手,所以也以最低价卖给了科德女士……”
“卖给你这条项链的人是谁?”
店长这次不再坚持,他打开古董店的登记簿,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住址:池田悠斗,堤无津川大街51号。
“这对失踪案会有帮助吗?”把手揣回去的店长惴惴不安道。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请放心吧,我们会解决此事的。”安室透略微安抚了一下面色不太好看的男人,带着冲矢昴走出了悬挂着自行车的店门。
*
“所以,是你说的那位佩内洛普女士失踪了吗?”
“是,也不是,”安室透的回答出乎冲矢昴的预料:“失踪的是一只戴着钻石项链的白猫,但……”
侦探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直视向这个被自己拉进来的可疑人物:“既然你去过群马,那你应该知道,这远非一只猫的失踪这么简单。”
“……”冲矢昴没有回答,他保持了一贯的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登记簿上的地址将他们引到一个偏远的地方,这里远离居民区,在这条大路的最远端。簇叶丛生的广阔花园尽头延伸出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长径被参天大树环抱着,指向一座古老的独栋别墅。别墅看上去年久失修,如今被常春藤笼罩着,藤蔓枝条肆意蔓延。正午的阳光打在厚重的窗帘上,似乎正竭力穿刺进这间房屋。
别墅的大门有着怪异的门环:一个长着巨大触须的脑袋、镶嵌着红宝石作为双眼,日光略微减弱了那对血红色眼睛的攻击性,显得它们更像是无机质而非活着的器官。
安室透犹疑片刻,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环。
想象中的金属触感与掌心实际体验到的难以言喻的黏腻在他的脑内交织,血红的宝石折射出过分灼目的光彩。分明是白日正午,安室透却觉得有一袭冰瀑从他头顶冲刷而下,剥夺了他的呼吸。
在冲矢昴试图把手搭上他的肩膀之前,他踉跄着放开了门环。
屋主人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头发花白的塞缪尔·普赖斯(Samuel Price)——安室透认出这正是从古董店冲出来的那名顾客——打断了冲矢昴对侦探的追问:“我是房主人塞缪尔·普赖斯,如果你们也是来追问那条钻石项链的下落的,那么请进吧,我正需要这样的帮手。”
那条项链的出现频率着实有些不同寻常的高。冲矢昴拍了拍还有些愣神的安室透,两人走进这间破旧的别墅。
自称塞缪尔的老人走向客厅里的一张大扶手椅,那上面积满了一层灰尘,却依旧有着独特的魅力。庞大的客厅里到处摆满了古籍和文物,尽管两人对这些东西研究并不深刻,也能认出它们一定是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
此时此刻,塞缪尔的怒气似乎已然消退,与侦探二人组在古董店见到的那个冲出店门的老人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愤怒给他满是褶皱的面容带去的生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哀伤和笼罩在他周身的一层隐晦的恐惧。然而,这间杂乱却迷人的客厅的魅力,以及房主人身上的忧愁气氛,却因楼上传来的尖叫和嘈杂声被暂时粉碎了。
这间房屋内部是木质的,隔音并不怎么好。正因为此,从楼上传来的痛苦的哀嚎更加具有存在感。隔着楼板,男人的尖叫里夹杂着什么东西被叮铃哐啷推倒的声音。冲矢昴皱起眉头:“塞缪尔先生,楼上……”
塞缪尔对这些骚乱视而不见,他指了指他对面的同样积满了灰尘的沙发,平静道:“万物皆有其时。”
安室透拉着僵硬的冲矢昴坐下,楼上的嘈杂渐渐平息,但那个可怜的家伙发出的声响还在断断续续。
“塞缪尔先生,如果楼上一直这样,我觉得我们的谈话可能会进行不下去。”公安表情严肃,他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解救可能存在的人质。
塞缪尔没有搭理两人,他的目光虚虚略过他们的脸庞,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他终于开口说话。
“就像那位的庭院将宇宙的结构维持在一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之中,这条项链被创造时的初衷也与此类似,然而我们人类在古老的宇宙面前依旧微不足道。它一直被隐藏着,不让我们这些凡人知晓,被那些与它相伴的人藏匿于现实的褶皱之中……”
塞缪尔疲惫地抹了把脸,对面两人依旧面无表情地听着。
“池田和我在印度崎岖的山峰间发现了它,那是一个充满谜团和神秘的力量的地方。但是池田,一个神经病,一个无知的灵魂,他根本不懂得宇宙隐藏的深处有什么。我曾试图为他打开新世界的门,向他解释真相,可他却拒绝接受现实,骂我是一个妄想症蠢货和迷信的老头。”
迷信的老头现在就连生气都没有力气了。
“总之,他从我手里偷走了那条钻石项链,却丝毫不顾后果。然而,虚无很快就找上了他。他找了个机会把它脱手,却不过是在引发更大的混乱。现在他就在楼上,被黑暗的幻象折磨,精神错乱,浑身发抖。等我解决这件事,我会把他带回阿卡姆,送进学校的精神卫生研究所。也许我们能窥探到笼罩他的黑暗,找到治愈他的办法,哈,谁知道呢。”
安室透终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词汇:“阿卡姆?您也是密斯卡托尼克的……成员?”
塞缪尔微微睁大眼睛:“既然如此……”
刚刚还憔悴不堪的老人终于有了点精神,他撑住扶手椅的两边,上半身前倾:“我们必须尽快!太阳正在垂向地平线,当月亮高悬天空,邪恶的力量就会显露。一定要找到那条项链!”
“哪怕是要牺牲很多人命。千万不要损坏那条项链!它的价值不可估量,胜过世上任何东西!比任何什么微不足道的人的生命都要宝贵……”
塞缪尔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在他继续说出什么之前,冲矢昴推了推眼镜,开口问道:“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了项链的买主是谁。但是那条项链究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才值得我们这么重视呢?”
安室透告诉他的消息约等于没有,冲矢昴难得有些头疼。这可不是什么日常案件,要是又搞出上次那种规模的事故,以他现在的身份可不好收场。
塞缪尔缩回自己的扶手椅:“哦,那你们进展不错啊……说回正题吧,这条项链拥有一种,在接触的瞬间将周围一切事物融合在一起的力量。”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我们在一个奇怪的小山村发现了这条项链。那里的人行为举止非常怪异,有一部分居民像是猴子或者什么其它的动物,在树上居住生活。有一部分居民却……”
塞缪尔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总之,我们没能进到那些居民的屋子里,根据其他还能勉强交流的居民所述,有人下树去敲门,但是没有人回应。我和池田当时也不敢强闯。”塞缪尔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在他们在某个洞穴里发现了那条钻石项链后发生的。据说当月亮到达天空顶端时,这条项链会把佩戴者变成一个丑陋的生物,并使周围的一切都屈从于它的意志。不过,我没法确切地证实这些说法;它们只是我从那个村庄附近的印度人那里听来的传说,缺乏确凿的证据。”
“但你们应该清楚,在这里,一切的传说最后都有应验,”塞缪尔站起身,示意两人跟他上楼:“我带你们去见见池田吧,他现在已经快疯了,如果可以,希望这能成为你们的警示。”
池田被妥善地绑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他正瑟缩成一团,周围细心地摆放着各种靠垫,支撑起他的头部,也减轻他在地面上打滚时地板的冲击。但他形容憔悴,好像已经在这间房子里被关了一辈子。
安室透半蹲下去,试图跟他对话:“池田先生,你还好吗?”
“那层纱……那层薄纱已经被撕破,而今……而今我们与星辰共舞!”
池田似乎被陌生来客刺激到了,他本来已经微弱的呼号重又清晰起来,安室透终于听清了他的呼唤:在阴影中环绕的黑暗,哀伤的回想,以及被彻底掌控的心灵。
在激动的歌唱一般的朗诵之后,池田又毫无征兆地哭泣起来:“神啊,你为什么抛弃我?!你并不存在……根本就没有上帝,是吗?”
接下来又是一阵啜泣与呜咽。塞缪尔无视了池田的癫狂,他把散开的靠枕重新聚拢,拖着还想再问些什么的两人离开了这个沉闷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