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云山上有一个大阵,从外往内探查是看不到任何踪迹的,一旦从阵中走出,轻易便回不来。”老头说,“这也是外面不知道有傩云山的原因。”
别山雪望向黑漆漆的山洞,大概知道阵眼就在这附近了。
只是……虽说视觉等信息上能藏,但这毕竟只是一种迷惑性的阵法,却能阻止病毒等传播吗?各种类型的病毒在山下的科幻世界肆虐如此严重,甚至都能让人找到空子来盈利,为何她在山上修行数百年却从来不知道呢?
更何况,与世隔绝……真的能与世外桃源一样,全然地不知魏晋吗?
别山雪主修无情道,以刀为武器,再辅以法术,对于阵法一道只是一知半解,平常取物瞬移还能凑合凑合,对于这种大阵就是一头雾水了。
“你想问山下那些病毒吗?”老头看向别山雪。
老头知道?
别山雪抬眼看着老头,说:“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们?”哪有这样做师父的?
不过最后这句话不太尊师重道,别山雪姑娘仔细思忖片刻,还是把最后这句话咽了回去。
老头说:“我没想瞒你啊,这不是让你下山去游历吗?早跟你说了蝉不知雪,你不乐意啊。”
什么是颠倒黑白,什么是倒打一耙。
老头丝毫没有自己在无理取闹的自觉,继续说:“病毒也是阵法拦下来的,我当初还让你好好学阵法,你不是非要一头扑在你那刀上吗。”
别山雪木然地想:“难道我真的没有学吗?”然后得出一个“已经学过”的结论。
但她一向不和老头争论,默默地看了老头一眼,决定不搭理他,直接提步往山洞里面走。
“哎哎哎!”老头吓了一跳,拉住她说,“你乱跑什么!”
别山雪说:“我进去看看。”
老头生气道:“让你好好学阵法,你不听话。如此大阵,其阵眼岂是你能随便进的?罚你把《阵解》抄十遍。”
别山雪把自己对阵法的了解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来哪位大师说过这种真理。但她一时间也找不到能够驳倒老头的话,于是只好认下自己的疏忽。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意见。
“用什么抄?”别山雪说,“现在山下都换文字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头啧了声,说,“难不成你还想下山不成?”
别山雪一声不吭地直视着老头,那意思很明显:她还是要下山去。
老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成。”
“你经脉受损,险些连命都没了,没个几十年的功夫回不去巅峰状态,老老实实地在山上待着。想游历可以,过一百年再说。”
从现在各个基地群的发展速度与山下人的寿命情况来看,百年后的人间与现在的基本没什么相似点了。
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耽误了。
于是别山雪坚持道:“不成。”
老头说:“没门。”
两个人不欢而散。
柯鹿发现师父和大师姐又吵架了。
这在傩云山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师父总是不着调,大师姐又格外爱静,他们总是合不来,比如师父想让大师姐下山游历的那次,他们冷战了长达两个月。
但是这次好像比以往的更严重些。
别山雪从后山结束早练后回到柯鹿的院子里,见柯鹿正起了个大早,正吭哧吭哧地把屋里的花盆搬出来晒太阳。别山雪于是上前帮忙。
她接过柯鹿手里最大的一盆,轻松地抱在怀里,问道:“楚扶桑还没醒?”
“醒了吧,我刚才还看到她出来洗脸。”柯鹿把花盆放到向阳的地方,说,“可能是去散心了吧,她伤好的差不多了,觉得山上无聊也是正常的。”
别山雪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把花盆也放下,忽然看到柯鹿凑到自己面前来。
柯鹿仰着头看她,笑嘻嘻的:“师姐,你和师父又怎么啦?”
别山雪说:“你有关于阵法的书吗?”
“诶?又转移话题。”柯鹿嘟囔了句,却不太意外大师姐不肯正面回答,说,“阵法的书不都在师父那里,你要看就去找他嘛,我这里就几本基础的。”
果然,她们师门没几个爱看书的。
别山雪收到毫不意外的回答,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去探究老头口中的阵法——不探究不行,老头说不让她下山,阵法不开的话她是真下不去。
还没等她想出个什么法子来,思绪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她闻声抬头,见穿着道袍的楚扶桑正抬手挽着头发走进来,随着动作露出一截皓腕。她边走进来边开口问道:“嗯,你练完回来了?”
别山雪说:“回来了。你怎么穿着这身?”
“原来的坏掉了嘛,柯鹿就给我拿了件,这好像是你的。”楚扶桑扎好头发收回手,说,“你们师父呢?刚出去一趟没找着他,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该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
别山雪衣裳多,倒是无所谓这一件,但是她现在不太想和老头交流,于是只说:“他没事就在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喝酒,再要么就是山顶上有间茅草屋,他会在里头修行。”
“我就在门外喊了两声,没人应就回来了。”楚扶桑说,“你们傩云山平时来客人的话会怎么见他?”
被问到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这个流程别山雪和柯鹿都不熟悉,主要以往也没人要拜访老头。
柯鹿纠结地说:“你要不等师父来送药的时候和他道个谢呢,平时的时候除了师姐也也没人能找到他。”
楚扶桑没明白:“那麻烦雪儿带我去找一下老人家?”
别山雪脸都木了。
柯鹿说:“师姐和师父吵架啦,你再等几天怎么样?”
“吵架了?”
楚扶桑没想到别山雪还有和人闹矛盾的一天,这下子她也不提去找老头道谢了,歪头打量片刻别山雪,简直是啧啧称奇。
“那过两天的吧。”楚扶桑凑近了别山雪,压低声音,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跟我说说为什么吵架行不行?好雪儿?”
别山雪面无表情地推开她,冷淡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楚扶桑被推开也不在意,她倒是没那么好奇,就是单纯喜欢逗弄别山雪。她说:“拜访完你师父就走了,基地蓝市大楼被炸了,周姚那是狗急跳墙,他们周家一个人都逃不了,我这里还有一堆事儿呢。”
那就是不能拖了。
别山雪没说什么,独自回房后钻研了一百种避开老头去研究阵法的路线,但是研究来研究去,发现没法避开老头。他既然能在整座傩云山的地界上都设阵,那山上就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最终,别山雪还是决定采用最坦诚、最容易奏效的方式——和老头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地谈谈。
晚上,别山雪在确定楚扶桑已经睡下、柯鹿开打坐调息后独自出了院子,往老头在山顶上的茅草屋走去。此时正是子时,夜风清朗,唯独星子不够明亮,在月亮周遭黯然失色。
这间茅草屋年久失修,别山雪从前总担心哪天来一阵大风就把茅草和老头一起刮跑了,不过它的稳固性远超平凡,在山顶上矗立了上百年。
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头其实被刮飞过,怕被徒儿嘲笑,自己又偷偷把屋子给补好了。
谁说的准呢。
别山雪走近茅草屋,在掉皮的木门前停顿片刻,抬手扣门三声。
大概是别山雪姑娘的手劲超凡脱俗吧,轻轻的三声过后,屋里面传出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不是里面的人被敲门声吓到后碰倒的,就是别山雪敲门的声音震的。
别山雪惊奇地收回手,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练成了这般神力。
不过很快她就解惑了。
没一会儿,破旧的门咯吱咯吱地在她面前打开,门后面露出一张更加灰白破败的脸,狼狈得像是大限将至——这个想法不吉利,别山雪强制自己换个事情想。
她眯起眼看向老头,说:“你刚才摔什么呢?”
老头暴躁地说:“大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别山雪立马就察觉出不对来了。他们师门里大部分人都没有睡觉的习惯,最多就是静下心打个坐,涤荡身上浊气后,比睡一觉可轻松多了。老头自然也没睡觉的爱好。而且别山雪又不是第一次子时来找他,以前修习的时候,拉着老头学三天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越过老头往屋里看过去——老头想拦没拦住——然后别山雪就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被钉在屋里。
老头一下子就消音了。
屋里的破烂床榻已经不再抢眼,床边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还有几颗丹药滚了出来,除此之外,在瓶瓶罐罐的丹药旁边还有一地的血。
别山雪蓦然看向老头:“你受伤了?你在做什么?”
老头眼神乱飘、望天望地。
别山雪一把就抓住了老头的手腕,换成平常时候,她肯定是没这个能耐一下子就逮住师父的,但这回老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应慢了不止一星半点,竟然就那么被别山雪扣上脉搏。
别山雪的面色越来越沉,良久后,她放开老头,低声说:“你没教过我医术,我是不是把脉把得不对?”
老头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老头耷拉下眼皮,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
别山雪心一沉:“所以是真的?你真的……”
后四个字她没能说出来,说出来就像诅咒,连想都不行。
别山雪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无力地攥着衣袖。
刚才的想法,也像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