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拙的能量石在托盘中散发出淡淡光芒,与阵法之光相呼应,乍一看像是绝美的艺术品——如果别山雪没下过山的话,或许还能欣赏一下。
但她把自己与能量石相关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她明了地知道能量石代表了什么。
师父布下的大阵中为什么会有能量石?
据她在山下的了解,能量石分为两种,一种是人造的能量储蓄石,一种是天然挖出来的……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该出现在与外界毫无联系的傩云山上。
别山雪在阵眼前惊疑不定,而柯鹿已经和老头碰上面。
老头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感应到自己的结界和机关被人动了,一个翻身惊坐起,夜半惊魂飞了七魄,立马就往这边过来,结果在山洞前被自己的结界拦住了。
他梦还没醒彻底,这回是真愣住了。
——小兔崽子,不是学得马马虎虎吗,怎么还会改造结界了!
老头又气又好笑地骂了句,划阵直接进去了,这就迎面遇上了柯鹿。
柯鹿乌发低垂,白衣在黑暗中沉沉曳曳,脚步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是你闯进来的?我就说雪儿也不像是能用阵法改我结界的样子。”老头反应过来,又说,“你大半夜的往这里跑什么?”
老头看着穿着像女鬼似的柯鹿,感觉自己魂都要被吓掉一缕。
柯鹿幽幽地笑道:“我好奇,随便看看。”
老头一时语塞,半晌没能对这个瞎好奇的小徒说出话来,迈步就要越过她去检查阵眼,忽然被柯鹿一拦。
柯鹿抓住老头的袖子,偏头对他笑着说:“师父,天色太晚,明日再看吧。你身体不好,多多歇息。”
老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怎么忽然开始关心师父?”
柯鹿不说话,只是抓着老头的袖子不让他进去。老头心头一动,心说不会是两个不省心的串联在一起了吧。
他当下就要挣开柯鹿接着走,但是还没等他迈腿,忽然就感应到阵眼被人动了——有人进去了!
嘿,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真勾结起来了!
柯鹿见老头神色一变,大概就猜到大师姐找到阵眼了,当下就松了口气,松开老头的袖子。
老头生气地瞪她,柯鹿无辜地对他回了个笑。
而此时的别山雪已经感应到了能量石内澎湃的力量——这和山下的能量石有些不一样。
山下的能量石里面的能量不论怎样变化,别山雪是能够感受到它与自身灵力的不同的,所能互相补给,但归根到底不是一种东西。阵眼内的这块能量石却让别山雪感到异常的亲切——与其说是能量石,不如说是压缩了灵力的灵石。
其实别山雪在山下时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既然能量能够被人为地储藏起来,没道理灵力不行,她的法器铃铛里就封了一道老头留下的灵力。但别山雪自觉学艺不精,还没有尝试过。
不成想在这里见到成品。
那她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关于老头的寿数问题。
灵力由天地而出,引入经脉,蓄于丹田,游走凡躯之中,洗经伐髓,脱胎换骨,这是道法自然。但是人为地逆而行之,便会付出代价。
譬如老头封入她铃铛的那些灵力耗费了十倍不止的代价。而能够支撑傩云山如此广地的大阵,需要的灵力更多,付出的代价也就更大。灵力不可供给时,便用禁术,便燃烧寿数。
别山雪闭上眼缓了片刻,再睁开眼时把复杂的心绪都塞了回去,只留下平静到寡淡的神色。她放下灵石,又拿起托盘上、灵石旁边的铜牌。
而后毫不意外地一哂。
铜牌上的花纹果然和她在能源加工厂找到的金属块上的花纹一样。
她轻轻一叹气,又把铜牌也放了回去。
事情探到这里,真相水落石出。
只有一点——山下的确病毒肆虐,但那些病毒大部分并不致死,充其量让人感个冒发个烧,而且如今山下的医疗技术相当先进,尤其是修行者的身体一向康健,很难被传染。老头为什么费劲心力地想要把傩云山隔绝于世界之外?
她转过身,对上老头的目光。
老头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见她沉寂的目光,就知道自己没瞒住,她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两个人,没一个省心的。”老头糟心地骂了句,又更加糟心地回头看了眼缀着过来的柯鹿,无奈道,“大半夜的别在这里守着了,回去歇息,明日再和你们讲。”
别山雪张了张嘴,嗓子却被捂住似的没发出声音来,她又尝试一下,才把几个喑哑的字从嗓子里推出来:“师父还要瞒?”
老头目光一闪:“明日再说。”
柯鹿说:“我们又不睡,为什么要等明日?”
师姐妹两个人四个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头,老头在黑漆漆的山洞里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大逆不道”。
他无奈地摆摆手:“现在说,现在说,行了吧?真是两个冤家。外面说去,这里忒黑了。”
于是别山雪率先迈步往自己在后山的住处走去,柯鹿小跑着跟上,老头自己走在最后面。
别山雪的房里很空,甚至称得上“家徒四壁”。四壁环起来的空间内没柜子没桌子——因为别山雪姑娘不吃不喝,吊着一口气就能活——只有一张床,床上也没有被褥,床头整整齐齐得叠着几件衣裳,剩下的就几个蒲团。
于是师门三人就一人占了一个蒲团,那么随性地坐着说起来。
“我老早就知道病毒起始是因为意外,后面声势浩大的样子是出于人为。”
老头开始交代。
他看向别山雪,说:“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想掺和,想救世,但是自身都难保,遑论渡他人呢?修为散了大半,才回到傩云山上,靠一道阵法避开这个世道。”
别山雪不置可否地说:“但你不是没放弃吗?不让我怎么会在那里留下信物。”
老头半晌没吭声,柯鹿乘胜追击道:“你还让我学阵法,让师姐下山,你才没放下呢。”
老头嘴唇微颤,说:“试试呗。”
别山雪奇怪道:“那你为何拦我下山?”
“因为你现在办不到!”老头说,“我知道你和楚家的丫头干了什么,可是你以为暗地里只有周家吗?多着呢,数不出干净人家来!更何况你现在身体有恙,还有——你还记得你修的道吗?”
别山雪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说:“我不怕。”
不论是山下的诡谲,还是什么所谓的道心。
没什么好畏惧的。
“你没法说服我。”老头说,“我不能信你有能力去办好。难道你要和我一样,耗尽寿数再回到傩云山苟且余生吗?”
别山雪轻声道:“师父后悔以前下山吗?”
这回换老头沉默了。
别山雪说:“我不怕。”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世事各有规律在,不可妄自插手,是谓“无情”。别山雪知道自己违道了——可是她不违心。
老头离开后,柯鹿没走。她看向别山雪,再次确定道:“师父真是用寿数补的阵法的缺?”
“是。”
“依师姐看……阵法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别山雪垂眸道:“不过半年。”
两个人对视着无言半晌,柯鹿才叹了口气,说:“我虽修逍遥道,却不能任性到置师门于不顾。师姐想下山吗?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这也是柯鹿留下来的原因。
老头肯定是没法被说服的,他宁愿自己把这条命都补进去,再为阵法延几年,也不想让她们去涉险。但别山雪既然入过世,窥见转机,又岂能接受呢?
别山雪说:“有一些禁术,是消耗寿数的。师父用的算一种,还有一种是以其强行逆转身体状况——我想修复经脉来破阵而出。”
柯鹿显然明白了她说的是哪种。
这个时候,她们都想起来老头曾经说过别山雪的话——执念。
“行,我知道了。”柯鹿说,“三日之内,我会准备好用药。我修为不精,剩下的就交给师姐了。”
别山雪颔首道:“好。”
三日之后,傩云山姐妹二人站在山脚阵法界限前,一动不动地在风里等了半天。等到正午太阳驻南时,已经服下药的别山雪一言不发地开始结印。
柯鹿在她身边静静地等着,带到法印结成时,别山雪手掌带着劲风往阵法边界一拍,整个人顺势半跪在地。柯鹿见缝插针地把灵力注入其中,助她一臂之力。
结界的边界缓慢地消融,直到边界开了个几尺的口子,别山雪才松了口气,忍着经脉内的不适和浑身灵力乱窜的痛,做出淡定样子对柯鹿一转头,起身就迈出阵法边界。
边界在她身后缓慢的修复。
隔着阵法一层,别山雪和柯鹿对视一眼。
柯鹿道:“师姐珍重。”
别山雪说好,随后召出身后刀,借刀锋之力划瞬移之阵,又迈一步,原地便消失了身影。
再看不到了。
柯鹿望着远处,还没收回目光,只见树影摇摇,花朵坠着灿烂的光,晃着身体,应和着午后的风。
师姐珍重。
…………
别山雪这一路上听说周家的一些事情,隐隐还包含着什么“生命中心”“病人失踪”之类的字眼。她大概能猜到这是楚扶桑在舆论上蓄势,但是暂时没有回去找楚扶桑的打算。
她先去找了向阳。
她在最开始答应暂且加入特案二队时就去德城基地的行政楼办过临时证件,他记得帮她□□件的人是向阳的外祖父,向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