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七兄弟,你可是写完了?”何七还在检查诗的平仄韵律,陆公子就率先发现凑了过来。
“嗯……”不等何七答话,他就自行品鉴了一番,“不愧是你,我只看一眼,便觉这诗真是妙极了。”陆公子只一味地夸赞,却一点不说这诗究竟妙在何处。但他本就是焦点任务,加之嗓门又大,一下就引来了不少人。
“陆公子……”何七本人对这首诗是不那么满意的,虽然要写的都写到了,但她总觉得太过直白,只是一炷香时间将至,所以只能将想好的先写下来。本想着再想想该如何修改,现在这么多人围过来,她也难以静下心来思考了。
而围观的人见了何七的诗,也多是称赞,这叫何七更是迫切地想把诗收起来了,她实在是不习惯自己写的东西被这么多人看。且何七这会儿真有些怀疑这个莫名贴上来的陆公子是故意捧杀她的,虽然他给何七看诗写的异常简单,但搞不好是有意藏拙。这不怪何七多想,实在是这样的人不少,总是要防备几分才好。
“诸位……”何七将纸折上,掩上自己写的诗,“时辰快到了,还是赶紧将诗交上去吧,莫要耽误,到时晚交了,写好的诗可就不作数了。”
这话成功叫围观的人散去,比起何七,大伙儿当然还是更加关心自己的诗能不能被郡王挑中。不一时,濯缨亭前便排起了长队,光是交上去的诗就叠了一小摞。
有按时交的,当然也有来得迟了,没能赶上写诗的人,一个个都失魂落魄的。能收到帖子的人,哪个不是为了这次宴席攒足了劲头,这会儿却连第一关都没过,这会儿如何能不失落。何七扫了一圈,这样的人约莫也有十一二个。
“何七兄弟,那是你六哥吧?”陆公子依旧在关心何七,见着人群里何怀环和另外的人站在一块,替何七指了方向,“他怎么不与你在一块,反倒与别人站到一处去了?”
何七一时分不清着陆公子究竟是真的这般口直心快还是故意的了,只得干笑两声,道:“六哥走得快些,我怕耽误他,就分开走了。”
陆公子还想问什么,可刚刚还在吵闹的人群这时突然安静下来。二人往前边看去,发现是几个锦衣公子来了,为首的正是何七方才遇见的那位世孙。他此刻终于是换上一身与他身份相称的衣裳,方才湿漉漉的头发已经被擦干,用银白镶宝小冠束起,带一条云纹银丝抹额,中间嵌红玛瑙石,穿的是赭红平金万字纹袍,腰间束银銙带。他神情淡漠地从濯缨亭前的人群前略过,半点不见方才落水的狼狈。他身边还有二人,年纪看着都不大,应当是郡王府的另外的王孙。
然何七只看了他一眼,就莫名感受到一阵刀子的寒芒,吓得她赶紧把眼神收回来低头,祈祷这位世孙不要发现她。他刚刚穿得简单,显然是自个儿跑出来玩的,叫何七误以为他也是来这儿赴宴的学子。但分明是这世孙自己倒霉,自己却要这么窝囊。
“我替祖父来收这次宴会上的诗词。”世孙谢清泽虽是这几个王孙中最小的,可在众人看来,他的行止之间自有一番不俗气韵,与方才遇见何七那副骄纵的模样简直是迥异。
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三位王孙身上,何七心里头却是在想别的。这会儿拢共来了三个人,同卢氏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临川郡王府的王孙自是不止三个,但年长者都已入宗学学习,宗学中有纪善、伴读、教授学行优者为师,皇家子弟不必与外头的读书人一样去书院读书。只是入宗学者当满十岁,像世孙这样还不到年纪的,自然是进不去的,但也总不能真等到十岁才开始读书。
所以这次要在徐夫子座下学习的是三位不满十岁的王孙,只是这位徐夫子要十人才肯授课,应当还差七人。可今日的宴席却只选四人,可见已经是有三人,或是更多,已经占了这郡王府学塾的位置。
“这怎么有两篇一样的诗?”世孙并没有将诗直接拿走,而是翻阅了起来,忽的手上动作止住,冒出了这么一句。
与世孙一同来的另一人道:“莫不是谁写重了缴了两份上来?”
世孙冷笑:“怎么可能,这两份字迹分明不一样,可见是有人心术不正,偷了别人的诗充作自己的。”
这话一出,便是一石激起千重浪,窃他人诗文,向来为读书人所不耻,更别说这还是在临川郡王府的宴席上。就连何七也好奇地抬起了头,谁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做这种事。
“绕池荷叶似砚开,柳做狼毫扫绿苔……”世孙拿起薄薄的纸轻轻一抖,发出清脆的响声,叫何七心头也跟着一跳,为何突然念起了她的诗来?
“何怀珮是谁?”世孙手中举起那张带着折痕的纸,何七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她的诗么?
一听到是何七的名字,众学子一时神色各异,有看热闹的,有暗自叫好的,却几乎没有替何七担心的。还不等何七回话,他们就已经自动为何七让出一条路来,叫世孙一眼就能看到人群中的何七。今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何七不语,只肃着一张脸走上前。
世孙见着这个熟悉的蓝色身影,神色倏然一变,继续道:“还有一人,周慕贤。”
居然是他!何七回过头去,见着脸色紧绷的周慕贤,何怀环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上前来。
见两人都到了,世孙清清嗓子,道:“他的诗第一句便是‘池荷化砚柳毫挥,蝉诵千章萤抄微’,你们二人,要不是有一人化用了对方的诗,要不两人都是抄的。”
“方才我看了,这两首诗都算是马马虎虎过得去吧,但这个何怀珮年幼,论学识,水平如何能比得过周公子。而且周公子的名字听着耳熟,可是清江知县之子?何怀珮却是头一回听说。想来是何怀珮年幼无知,见到了周公子的诗好,便擅自化用了,却不知这犯了大忌。十七弟以为呢?”发话的是世孙年纪稍大的那位堂兄,如此武断地下结论,叫何七心中恼火,这人真是狂妄自大。且他这话一说,底下还有不少人跟着连声附和。
“嗯……”世孙淡淡应一声,未说其他的,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观点,轻蔑地瞥了何七一眼。
若此时何七只一个人,她肯定要气得跳起来了。但是此处人多,她只能尽力抑制自己心头火气。真是什么事都撞到一块儿了,方才她吃罪了这位小世孙,这会儿也不指望他能替自己说话。
“请世孙明鉴,这首诗是我一字一句写出来的,在场的不少人都见到了。至于周公子这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在她写诗时,周慕贤并不在边上,但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了她的诗,或许就是那时有人将诗给抄了去。
“难不成你觉着我还要抄你的诗吗?”何七没说什么,周慕贤却有些激动。
“周公子别急。”何怀环拉住周慕贤,转而对何七道:“其实这位小将军说得不无道理,我与周公子在一间私塾,晓得他的水平如何,他今日能得帖子,也是因着他的才学在塾里称得上数一数二。你若拉不下脸来,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你道歉便是了。”他此话一出,被叫做小将军的谢清源满意地笑起来。他不像他那位世孙堂弟可以承袭爵位,将来只能封个辅国将军,而且也不知要等到何时。这何怀珮的哥哥倒是上道,小将军就先叫上了。
“你不必这么客气,唤我源公子便是,想来你弟弟也是不懂事,只要他肯承认自己的不是,再道个歉,这事便过去了。”谢清源说完这话,世孙又是冷冷斜睨了他一眼,他这位堂兄倒是惯会替他做决定。
这何怀环不愧是陈姨娘的儿子,深得他母亲真传。先前还是一个只知道与何佑顶嘴的小东西,这才几年,就学会着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了。只是何怀环是另一个陈姨娘,何七却并非只会硬碰硬的卢氏。
她脑袋一转,当即就上前握住了何怀环的手,语气感动道:“六哥,我从未想过你能为我做到这份上。只是六哥都这样了,我又怎能忍心看六哥因为我的事受罪,那岂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讲手足之情。放心吧,六哥,我不会叫你无故背下这子虚乌有的罪名的。”说罢,何七又转头对世孙道:“世孙,我知辩白无力。不如请您再出一题,我与周公子当场切磋,以证我的清白。”
闻言,何怀环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周慕贤的水平如何他清楚,可何七的水平也不会再他之下,不然他这几年去通判府也算是白去了。他根本没有想到何七根本就不受他的激,若真是写诗,周慕贤未必能敌过何七。
“好啊,那便以你所言……”世孙还未说完,忽的就有一个身影闪上前来,扑倒了周慕贤,伸手就往周慕贤怀里掏,周慕贤自是挣扎,只是终究不敌。不一时,那人就从周慕贤身上起来,举起一片纸,上头赫然是何七那篇诗:“这是什么?这是小抄啊!”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地望向这位突然出现的陆公子,听他继续道:“我愿意为何七兄弟作保,他在通判府上读书,这样的诗,如何写不出来?倒是这周公子,出身官宦之家,却做出这样的勾当,与他比试,岂不是平白浪费大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