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彻底醒来之前,我跑路了。
别问。问就是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我还活着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需要保密,但要是公开的话,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会找上门,所以我决定暂时瞒下来。不过,故人该见的还是可以见的,所以我询问得力助手坂口吉太:“我那好大儿阿阵呢?”
坂口吉太沉默了:“……”
我:?
坂口吉太告诉我,自我死后,黑泽阵就独自离开了东京,不知去向,至今没人能联系上他。
我很愁,单知道我家儿子叛逆,但没想到一个个的能叛逆到这种程度。
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没强求,问起另外一位儿子:“那敏也呢?”
坂口吉太再次沉默了。
我:??
他那表情太过微妙,我立马慌了,真的慌了:“你别吓我,我儿子该不会也死了吧。”
“您想些什么呢,”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别胡说八道,敏也君当然活得好好的。”
“那你干嘛这副神情,”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没忘骂他,“有话直说,总不至于敏也跑去泰国变性了吧。”
“这倒也没有,就是吧,”他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斟酌语气,再三犹豫,“敏也君可能有些叛逆。”
我:???
十七年后的世界确实变化太大,以至于我今天的疑问实在有点多。
但坂口吉太并没有解释,他一脸纠结与艰难地表示,只要我见了我就懂了。
我不懂。
也不是很敢去懂。
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我尊敬的夜蛾前辈实在看不过眼,拍板决定让冥冥陪着我走一趟。
路上,我和冥冥再三确定,我的儿子敏也四肢俱全、性别没变,除了有些自由与奔放,目前一切正常。
冥冥带着我绕到了类似于地下演唱会的地方,朝前方舞台扬了扬下巴,告诉我,那个抱着电吉他咆哮的紫毛精神小伙就是我儿子敏也。
我:??????
“冥冥啊,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脸,最后揉了揉的脑袋,“我找的是我儿子——小田切敏也哦,你是不是听错啦?”
我记忆中的敏也,小小软软的,总是抿着唇腼腆地笑,会乖巧地喊我妈妈。这个精神小伙是谁,真的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吗,我真的能生出来吗?
冥冥很淡定:“他就是敏也,您的亲生儿子,如假包换,和您当初一样叛逆。”
不不不。我可比不上他。
闻言,我又努力认真仔细地瞅向台上那人。
黑色纹身,雄鹰吊坠,手腕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银首饰,还穿着非常性感的网格吊带背心。可能是我不太懂如今的摇滚与潮流,只觉得他的歌声鬼哭狼嚎的,听得我脑袋嗡嗡直鸣。
我:“……”
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下一秒灵光一闪,立马反驳:“不对啊。就我那位现夫哥的性格和脾气,怎么可能允许儿子玩摇滚。”
“确实,”冥冥依旧镇定,“所以他们准备断绝父子关系了。”
我:“……别说了。”
我还活着,儿子也健康长大。
明明是双重的喜悦,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钉崎、虎杖这群小鬼头教过我使用电脑和智能手机,现在好像很流行当不扫兴的父母。出于这样那样隐秘的心态,我也染了一头同款紫毛,每天都暗戳戳地混迹在这群精神小伙之中,远远眺望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青年。
他长大了,也在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偶尔的偶尔,他会摘掉墨镜,露出与敏郎几乎一样的眉眼。
他们父子两确实长得太像,以至于我总是会短暂的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当年的敏郎。
夜蛾正道对我这种逃避心态实在看不过眼,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能理解我不想与丈夫相认,可敏也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说实话,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敏也的诞生并非出自我的意愿,愧疚与不安远超过爱意。
而且,他会想与我相认吗?
和我这位死去多年、不合格的母亲相认。
冥冥和五条悟陪我来过几次,饶有兴致地问我要不要和儿子相认。
沉默了许久,我叹道:“暂时不了。”
我实在太过拧巴,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最后,还是坂口吉太给我指了一条明路:“铃木夫人若是知道您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的。”
万能的辅助监督很快就安排好会面,为了给对方一个惊喜,他只告知了铃木家的老管家,让对方帮忙先瞒着铃木朋子。
我与朋子是多年的闺蜜情谊,还是绫子正儿八经的干妈,她家老管家自然是认识我的。
头发花白的老人对于我还活着这件事情感到十分惊喜,抹了好一会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夫人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也跟着抹泪:“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扇我的。”
闻言,老管家一下子就破涕为笑。
就在这时,传来了开门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我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怔住了。
这是我和他第一次距离这么近。
不知道该说是可惜还是庆幸,青年皱眉看了我一眼,目光略过我那头紫毛,便偏头和短发少女低声说着话,像是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老管家拧了拧眉:“敏也少爷——”
我打断了他,张了张嘴:“算了,先进去吧。”
老管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敏也,轻声叹了口气。
短发少女倒是好奇地打量我:“是父亲的客人吗?”
“是夫人的贵客,”老管家强作精神笑道,顺便给我介绍对方,“这是我们二小姐——园子小姐。”
我:!!!
我死去那年……好吧,这么说有点不吉利。我穿越前不久,才听朋子说过她怀上了,没想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
如果是往常,我肯定兴奋地握紧对方双手,告诉她,我是她素未谋面的干妈,并递上丰厚的见面礼。但我现在不太方便暴露身份,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只能遗憾地等下一次再送过来。
老管家带着我往屋里走,随着会客厅的门被推开,我清晰地看见屋内女人在抬眸的瞬间便怔住了,咖啡杯咕噜咕噜滚到我的脚边。
她紧紧盯着我,瞳孔震动,唇瓣微颤。
「莉枝」
「怎么可能」
我认出了她的口型。
老管家非常懂眼色地帮我们关上了门。会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也看着对方,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牵起她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朋子,是我。”我对她说,“我回来了。”
如我所料,朋子确实很高兴,虽然她表达高兴的方式是扇我。她抱着我又哭又笑的,骂我这人小没良心,说死就死了,完全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我很冤。
真的很冤。
穿越这事也不是我整出来的。说实话,我现在都弄不清楚穿越的缘由,只能归咎于咒灵的多样性。
等到她彻底冷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
女佣送了茶水过来,朋子和我聊着这十七年间的事情。十七年间发生的事情说少不少,说多不多,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我那丈夫和儿子。
朋子看了看我,不知道看出了什么,笃定地说道:“你之前已经见过他们了吧。”
“见过啊,只是没相认而已,”我闷闷地说,“要不然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干,特地染头紫毛吗?”
朋子看起来又想叹气:“正好敏也今天在,不和他打声招呼吗?”
“嘤,我不敢。”
“……”
我的闺蜜惯常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看不过我这副怂包模样,当即就把我拽了出去,推到敏也面前:“这是我朋友,打声招呼。”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抬头的瞬间不可避免对上了他那双眼睛。
和敏郎一样,狭长而上翘的眼睛。
被我注视着的青年又在拧眉,他看了铃木朋子一眼,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抿了抿唇:“你好。”
在看到他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时,我突然回过神来,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抚摸上他的头顶。
“敏也。”
好扎人,和他的性格一样。
“我有去听过你的摇滚。”
他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虽然不是很懂音乐,但我觉得舞台上的你很耀眼。”
他好像在看我,也可能是在看我这头与他一样的紫发,猛地别过脸,低声说:“嗯,谢谢。”
一个陌生人,突然对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肯定会很为难吧。
我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不打扰你们了,我和朋子还有话说。”
往回走没两步,我察觉到有人在快步朝我走近。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敏也正死死攥住我的衣摆,仿佛不得到答案不罢休一般,较真地问我:“你不觉得我很叛逆吗?”
我一怔,朝他笑道:“敏也,你永远是自由的。”
他怔怔地看向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问道:“你的联系方式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地板,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下次我有演唱会,提前联系你。”
“……好啊,我很期待。”我听到自己的回答。
此时此刻心情实在太过微妙,好像四五月梅雨季节般闷得让人窒息。我抱着抱枕,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嗷嗷直叫:“朋子啊,我该怎么办?”
朋子径直翻了个白眼:“什么怎么办?”
“还能有什么啊,”我坐直起来,不满地指责她,“除了丈夫和儿子,我现在没有其他烦恼。”
“说实话,你不公开你还活着的消息,是不是就是因为你那丈夫和儿子。”
“……”
只能说,朋子不愧是我多年好闺蜜,把我逃避心理看得透透。
她看起来似乎又想骂我,但忍住了,来来回回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郑重地问:“你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与他相认了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闷闷地说:“毫无感情的联姻对象,死去这么多年又突然复活,他会很为难的吧。”
“莉枝,有一件事情,”她看了又看我,似乎有些纠结与困扰,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当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联姻对象是小田切的原因吗?”
听完朋子的叙说,我总算知道坂口吉太安排我们见面的原因。
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我想起了当初那场充斥着利益与算计的婚礼,他看向我的眼神柔软得像是天际边的云彩,可我却说他演得太过。
“你爱他吗?”朋子问我,“你有爱过他吗?”
我不知道。
始于偏见相识,迫于利益结婚,我们之间说爱和说怨都不纯粹。
……我只是,突然好想见他。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警视厅的对面,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我与他遥遥相望。
「敏郎」
我张了张嘴。
那一瞬间,他猛地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