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来信中,虽然兄妹二人的话都很多,但相对于姜望舒来讲,姜朔的篇幅还算克制。
但这次却很不一样。面对叶清欢关于代王最近动向的询问,姜望舒有不少顾忌和不确定,倒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叶清欢,只是她现在身在太子使团里,有的东西透露多了担心她瞎想,不确定的事情告诉她也可能会节外生枝,所以几番权衡,真正落笔的内容倒不算太多。
姜朔知道的关键信息更少,他的信反倒洋洋洒洒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许多,鼠标滚动一下进度条才走了不到百分之五那种程度。
一方面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令人无语的事情却无人倾诉把他给憋坏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虽有了点结论,但又多少有些拿不准,便将这信写成了代王的观察笔记,事无巨细,仿佛将叶清欢当成了上头派下来协助办案的资深警官。不过虽然已经尽全力克制,他这卷宗还是夹杂了不少主观色彩。
在代王问题上,姜朔的态度一直跟叶清欢出奇的一致。在叶清欢没听过这号人的时候,他就不是很看得上这么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皇子,后来这人突然就成了他的未来妹夫,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关键这人先前在封地时还一副与世无争的温良做派,形势有利于自己便好似换了一副面孔,连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姜望舒还在长安时,这人就老是会很可疑地与她各种“巧遇”,兄妹俩要回广阳时他竟还提议要同行,好在被姜望舒拒绝之后也没再坚持。
但这人虽本人没有同行,却派了人暗中跟踪!行事鬼祟至此,还能是什么好人?
后来姜望舒设法甩掉了跟踪的人,独自去了思陵查案。却没想到她从思陵查案回来时,竟直接把代王给领回来了!!姜朔当时真是两眼一黑。
以前姜望舒偶尔也会带些什么飞禽走兽回来,有的是自己抓的,有的是看着可怜喂了点吃的就一直跟着,她便干脆带回来养着了。
而她将代王领回来时的态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代王可不是什么猫猫狗狗,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可能让这么个显然图谋不轨的大活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住进广阳王宫!!他当即便以家规严格、两人尚未完婚不便留宿为由,想要将代王拒之门外。
这狡猾至极的代王却说自己不是来找姜望舒的,而是来跟广阳国都尉交流经验的。他一声令下,代国的都尉丞带着一些下属小官纷纷出列,气氛瞬间变得正式了起来,姜朔也没理由将人拒之门外,只得将人安置在了广阳王宫。他这个都尉本人之后几天还得每天领着这些人去各地参观,交流学习,他是他的上司吗就给他布置工作?
而这代王比妹妹捡回来的任何小动物都要粘人,关键他看向姜望舒时的那个眼神,姜朔光是在旁边看一眼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虽然在姜朔看来这代王就跟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过于黏黏糊糊腻腻歪歪,但他跟姜望舒相处时又没有丝毫逾矩之处。
姜望舒微服出门他跟着,姜望舒为民主持公道他帮腔,姜望舒钓鱼他挡风,天上下雨他打伞,姜望舒手冷他递手炉……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一开始姜朔还会抽空跟着,后面发现每天都是这么些腻腻歪歪的东西,就懒得跟了。
虽然他截至目前依旧对代王不感冒,但他办过这么些年的案子,在审一些人命官司时,也见过不少痴男怨女,其中有真心有假意。以他的经验来看,代王对姜望舒的感情,好像确实不似作伪。
想来自家妹妹确实长相出众又讨人喜欢,有人对她一见钟情,相处之后越陷越深,说起来倒也不算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那个人是这个代王,这让姜朔很不爽。
叶清欢将姜朔的中篇甜宠文读完,揉了揉眉心。
连姜警官这么个专业人士都转变立场了,难怪姜望舒会放松警惕了。
叶清欢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刻板印象,把人想得太恶毒了?
那也怪代王他自己气质阴狠。
如果真如姜望舒所说,代王并未插手西北的事,那周将军之死的幕后黑手难不成是另一个可疑人物——老皇帝不成?
一切对太子不利的安排,难道都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思?
可为什么呢?虽说他不很待见太子,但他也没多喜欢代王,要说起来,他倒是个不偏心的父亲,平等地不care每一个皇子。所以他似乎没有理由为了为哪个儿子铺路,针对太子到这个地步,甚至亲自下场去做这么多事情。
难道思陵那道“下犯上”的谶言真叫他如此在意?
又或者是别的皇子也暗中加入了战局?
叶清欢并没有思考太久,系统提示程靖那边有了动静。毕竟是第一天来这里,叶清欢不敢掉以轻心,忙睁开眼爬了起来。
程靖与三个徒弟已经穿戴齐整,正要出门,见她醒来,邀请道:“可要一同练早功?”
叶清欢摆摆手,为了让自己身为“武林高手”却从不练功的行为合理化,她解释道:“我内力受损,这段时间需要静养。”
虽然程靖本人主张越练越健康,但各功法派别不一样,叶少侠自有他的道理,他便没有强求。
叶清欢不想进行体育锻炼,但才看了那么长长长长的信,又做了不少思考,此刻脑子兴奋得很,身体又已经睡过了,现在要睡回笼觉估计也难,她便干脆跟着程靖他们出了营帐。
刺骨的寒风侵入鼻腔,叶清欢打了一个寒战,紧了紧衣服,原本想立刻转身回到暖和的帐内,抬眼见到外面的景色,心中挣扎一番,还是待在了账外。
茫茫戈壁,视野极其开阔,天地交界的地方从鱼肚白渐渐变成火红色,太阳缓缓升起,营帐这边也开始有了炊烟。
让人想到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懒惰如叶清欢,是很少能看到日出的,更别说西域日出。
叶清欢不由得坐在寒风中看完了整场日出。
这段时间因为深度参与人类纷争,脑子高速运转,此时恰巧能看上一场自然奇观,大脑自然放空,叶清欢只觉心情一下平静了许多。
那头程靖师徒四人从热身到教学再到对战,练习得内容越来越有观赏性,叶清欢看完日出已经适应了寒冷,便干脆继续在一旁看他们打斗。
周围各帐篷内的人也纷纷出来洗漱忙碌,外面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隔壁主帐也出来了几位侍女,打水的打水,取食物的取食物。看起来,帐中那位关键人物已经醒了。
过了两刻钟,程靖停下了教学。关山月三人皆是大汗淋漓,程月甚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气。并非他们菜,而是程靖的练习强度着实太高。
程靖这头却是跟没事人一样,他一边理了理衣冠,一边朝着叶清欢走了过来。
“叶少侠,某带你去帐内谒见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哇哦,这边参加夺权的居然是个公主耶!
叶清欢心中的好奇一下又多了几分。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有些疑惑:“作为俘虏还是?听闻北狄民风彪悍,她不会先断我一条腿免得我逃跑吧?”
程靖哈哈一笑:“哪儿的话!要断早断了,哪还能留到现在。放心,只是普通地见一面。叶少侠现在是某的座上宾,公主殿下爱才,不会为难少侠的。”
听他说得这么真诚,叶清欢便点点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刚至帐门,叶清欢又问道:“那你们北狄见这种地位的人,要行礼什么的吗?”
程靖一笑:“跟中原一样便好。”
叶清欢原以为这个“跟中原一样便好”,意思是北狄人不拘小节,所以中原人不用入乡随俗,但看到帐中端坐的那位中年妇人时,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如此!!殿下,指的是这个殿下!!??
帐中的侍女跟程靖的三个弟子一样,皆是高鼻深目,但她们服侍着的那位妇人,却穿着中原形制的狐裘,长相也很明显的是中原人。年纪大概四十上下。
叶清欢突然想起来了,先前听姜望舒兄妹说过北狄的事情,二十年多年前,北狄大举入侵,大晟奋起反抗,大胜了一场关键的战役。但当时的皇帝因为北方战事外加国内的水患瘟疫等事频发,操劳过度,最终驾崩。现任皇帝仓促登基,大局不稳。因急于与北狄和解,他便将先帝的亲妹妹鲁阳长公主送去了和亲。
难道这位便是……
叶清欢试探着行礼道:“叶青参见鲁阳长公主?”
妇人一怔,而后笑道:“平身吧。我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个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