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凡默了默,竟也没说其他的,梅雪时道:“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事就赶紧离开。”
薛子凡挂不住脸,神色匆匆地走了。
常宁刚好赶到,他是去打包袱了,扛着一人高的行李闯进门,喘着粗气,擦了擦小红脸:“宗师!山门外风销雪停,宗师病榻缠绵多时,结了金丹之后,气脉空前丰盈,趁着天气好,也该收拾收拾一身病容了,这是我昨日下山采购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墨明烛上前,健美修长的手臂轻轻松松就把行李接过来,“师弟有心了,知道师尊后院子里有一池不冻冰莲,这上面绣的都是莲花。”
梅雪时道:“多谢了。”
常宁立刻摆摆手,他知道梅雪时心志坚决非常人可以左右,俗称倔驴脾气,便把来意告知:“本次论道大会在云州,九方盛会,路途遥远,空中交通堵塞,弟子们灵力参差不齐,全程御剑也不妥当,所以谢道祖拟定了用灵马仙鹿拉车,载灵石六万当作车马费,已经准备好,这两日就启程。”
“知道了。”梅雪时道,他撑起身子从榻上起身,穿着丝履走下地,单薄的银线滚边竹纹衣裳下摆拖在地上,如雪成丝,一尘不染。
此人是个衣架子身材,病气肆虐,长发枯槁,也只让他皮肤苍白一些,精气神仍旧上佳。
墨明烛上前,将佛头青刻丝鹤氅披在梅雪时肩上,眼睫低着,骨骼匀停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拂过鹤羽,指间稍微有点抖。
梅雪时一把攥住他手腕。
“……”墨明烛猛的一僵。
梅雪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徒儿,这鹤氅我没见过,你哪来的?”
墨明烛抬眸,鼻腔里登时灌满对面人身上的药香,老实道:“师尊,你病着时,我怕你醒来受寒,在你休息时请山下的绣娘缝的,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梅雪时笑道:“就是不知道你拔了多少仙鹤的羽毛?”
墨明烛一见了梅雪时这表情就如同耗子见了猫,尾巴打着卷儿藏进长袍底下,低声说:“三、三千多只,师尊,我忘了数——啊!”
梅雪时捏着他的耳朵揪起来,横眉竖眼,低声道:“你可知那些仙鹤我养了多久?竟被你全拔了毛?”
墨明烛捂着耳朵,好声好气地求饶:“师尊,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下次我拔自己的毛…啊不是!自己的鳞给你做披风!”
梅雪时长眉竖起,眉心紧拧,长长叹息一口气,那声音犹如空谷回音,芙蓉泣露,低低沉沉,说不出的好听,但又痛心疾首,好似心如死灰…“孽徒当死!”
墨明烛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讨好地扯着梅雪时的广袖袖口:“师尊饶命!”
…
半刻钟后,墨明烛捂着耳朵,耳根通红,任劳任怨地拉着大小行李出门。
梅雪时走在前面,饶是病体沉疴,亦是面若朗月清辉,灵气横溢,眉目冷俊,鬓如春风裁,一身烟雨色。
再看墨明烛,本来是一脸痛苦的模样,但是在看见昆仑宗众弟子的时候,只是慢悠悠的展颜一笑。
冯柳刚被从戒律堂里放出来,站在薛子凡身边,对师徒二人十分怨忿,咬牙道:“你这龙就仗着会说几句人话,一味讨好梅宗师,有能耐从…从梅宗师身边滚过来!”
墨明烛道:“我师尊受不起风寒,我能为他挡风遮雨,我师尊不能吃不饱睡不好,我能守在他身边几天几夜不合眼,我师尊身娇体弱…”
梅雪时瞥了他一眼。
墨明烛马上改口:“…身弱体贵,时常需要照拂,若我是你,就凭你那瘦竹竿似的身体能挡得住狂风暴雨吗?”
冯柳身量修长高挑,决然是九州难得一见的少年郎,绝非瘦竹竿,气得拔剑:“你…你简直粗鲁,毫无礼貌可言!”
墨明烛反唇相讥道:“小姑娘还是回去多练练肌肉吧,别动不动就拔剑,剑拔多了就震慑不住别人了。”
冯柳气得手都抖了,还是薛子凡把他的剑塞回剑鞘里,深呼吸一口气道:“昆仑宗轿辇多的是,梅宗师想坐,便给他最大的坐,其余众弟子听令,启程。”
墨明烛笑了一声,孟玄烨道:“这还差不多。”
他去牵马车,仅是给梅雪时准备的丹药和熬煮汤剂就堆满了两大车,谢风鹤特意叮嘱了要好好照顾梅雪时,是以,连马的品种都选了最温顺的,马车内饰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力图路途不遭罪,整个昆仑宗的队伍,就数梅雪时的最气派。
白稚年纪还小,活泼好动,唠唠叨叨干这活,孟玄烨比他大一点,也懂事很多,让弟子们都上了马,然后撩开帘子,“师尊,快进去坐。”
梅雪时上了车,墨明烛骑马走在他轿子边。
”师尊,”墨明烛从外面撩开小帘子,看着他,笑着说:“我在你右边。”
他本就生得好看,桀骜的眉眼神采奕奕,身材高大而肩宽腿长,标准到会令任何一位男子都感到危机,倒是个好护卫。
梅雪时点头:“知道了。”
他抬手放下小纱帘,在车内端坐,这辆车基本没有颠簸,所以他感觉不到太多长途跋涉的艰辛。
系统道:“我必须警告你,后世的墨明烛魔气侵体,神志时有时无,自立称王大开杀戒,大举进犯三界九州,比起魔尊更暴虐无道!”
梅雪时:“我猜到了,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系统:“我看你一点也不紧张!不仅如此,他命鬼将率万千魔兵大军压境,上至仙界法界修仙界,下至人间九州修罗界,无一例外难逃浩劫,数百个家族、仙宫被雷火焚烧,人间的残缺肢体堆成无数座乱葬岗,随处可见兽尸断首,连天穹飞过的鹰隼,嘴里也叼着一截人肠,根本就是毫无人性,他最后一个血洗昆仑宗,第一个杀死的就是薛子凡,将他五兽分尸,饮血啖肉,骨头磨成骰子,日日放置在枕边把玩!”
梅雪时默念清心咒,抽空回应系统:“我的明烛不会如此。”
系统:“你忘了他拔那么多仙鹤的毛了?”
梅雪时:“我徒只是关心则乱。”
系统:“…那你就不想看看他对你做了什么?”
梅雪时终于停止念咒,睁开了眼:“…如何?”
系统犹如说书人:“魔龙降世,杀死魔尊,抽裂人藕,放出墨清仙尊魂魄,日夜拘禁亵玩之,墨清仙尊不堪受辱,死于仙宫宗门围剿,是因他染上魔气,甚至学习双修秘籍,与魔龙双修。”
梅雪时冷淡道:“一派胡言。我徒弟为什么一定要拽着我双修?我是男子,这完全没有逻辑,如果当真如此,墨明烛这蠢货做的,草包的脑袋,我定不饶他。”
系统:“好好好,那我下次再来找你,切记,不要让他和一个叫将离的魔修接触,将离会引诱他堕魔。”
梅雪时颔首。
路途漫漫自不必提,到了云州,直奔雁城。
雁城的周遭有六个修士聚居的小镇,当地最大的仙宫便是南归门,宫阙绵延三千里,刚一入城门,大门大派的气场就扑面而来。
梅雪时闭眼假寐,舟车劳顿这么多天,他骨缝酸痛,每根骨骼都脆弱,就快被颠散架了。
墨明烛的眼睛看都看不过来,掀开梅雪时的纱帘,“师尊快看,外面好热闹,水陆灵兽在大街上自由行走,气温比起昆仑山简直是天差地别,太温暖了!”
梅雪时微微睁开眼,淡淡道:“云州常年湿润气候,鸟兽成群,百姓安居乐业,不曾受到魔道侵扰,是以,一片祥和景象。”
梅雪时的目光投向长街。
武器铺打铁的修士抡起大锤,火花飞溅,一旁摆摊的小贩忙把将案子上的发簪、鸟笼、妆匣收拢至一边,街边的食肆翻炒出热辣鲜爽的菜香,拐弯处的杂耍修士在变戏法,楼阁之上,众吟诗作对,饮酒高歌,四面钩栏在水中。
墨明烛道:“师尊可曾来过云州?”
梅雪时:“来过,但每一次都不如这一次精彩。”
墨明烛笑着凑过来,他眼角眉梢似乎是天生的含情脉脉,一笑当真是春风如酒,醉倒河山。
“师尊,是否是因为,这次有徒儿的陪同?”
白稚在那头听见了,嫌弃地说:“大师兄真是脸皮太厚,明明就是因为论道大会期间云州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像过年,跟你有什么关系?”
梅雪时忍住笑意,正好轿子停了,墨明烛脑袋伸过来,下巴搁在窗框上,低声说:“师尊,当真如此吗?”
白稚抱起双臂,傲娇道:“你就知道和师尊耍赖皮!”
梅雪时想了想道:“你也并非全无功劳。”
墨明烛朝着白稚抬了抬下巴,神色嚣张得意,白稚气的不行,俊秀的小脸憋红了,像脾气暴躁的小辣椒。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个人年纪相仿,总是斗嘴,反倒是孟玄烨沉稳得体,更像大师兄。
第一抬轿子里,谢风鹤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头,“到了,常宁,先去找客栈。”
常宁道:“是。”
街上行人的杂谈传进轿辇里。
“无情道的人前天到的,合欢宗的昨天到的,今天昆仑宗的人也要来了!”
“昆仑宗?那梅宗师会来吗?据说他伤病养好了,我想见见他到底长成什么样!”
“据说很俊俏,在男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玉树临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嘘——不知道南归门的人最忌讳听到这名字?”
“哦?有什么典故吗?”
“这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是个求仙问道的天才,一露面就把南归门门主的儿子打败了,这倒不算什么,他的追随者实在太多,南归门的客卿们居然都要投奔昆仑宗,南归门能同意吗?当即勃然大怒,废了那修士一条胳膊才算完!”
“那论道大会岂不是他一枝独秀?”
“怎么可能?据说他修为尽失,连元婴期的修士都打不过,各大宗门都等着看他笑话呢!”
墨明烛脸色青一道白一道,要跳下车找那几人算账。
梅雪时拦住他袖子,“慢着。你能堵住他们几人的嘴,堵得住悠悠之口?”
墨明烛道:“我听不得他们侮辱师尊,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梅雪时却一点都不生气,“怎么算侮辱?这是事实,我本就不济,所以,夺魁这样的重任就托付给你了,徒儿。”
墨明烛怔住了,他看向梅雪时。
趁着常宁和孟玄烨他们去办理入住手续的时间,墨明烛钻进了梅雪时的轿子,白稚还在翘着脚看街景,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梅雪时无奈道:“闹什么?”
轿辇内部的装饰以大红色为底,桃红幔帐为幕,梅雪时坐在一片红里,那双凤眼神情谈不上冷冽,反而有几分不常见的温和,哪怕雁城温暖,仍旧怕冷似的披着鹤羽大氅,衬得脸颊白如银霜,寡淡的唇色也漫上一层薄薄的红。
梅雪时疑惑道:“为师脸上有灰?”
墨明烛慢慢道:“我心疼师尊。”
梅雪时候问:“为何?好端端的,伤感什么?”
“师尊原来那么厉害。”墨明烛狭长锐利的眸子闪出痛意,“是他们辜负了你。”
梅雪时道:“那些往事我已忘记,你也不必介怀,现在,我只想将你培养成材。”
“师尊……”墨明烛双眼震颤,额头两支龙角漆黑油润,趴进梅雪时怀里,龙角不小心拱开了他的衣襟。
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梅雪时敞开的领口里,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粉红雪嫩,圆圆小小的,受到了龙息的灼烫温度,两边都站起来,连同病弱的佛尊本人一起战栗着。
墨明烛陷入了静止,立刻开始辩解,“师尊,我…我不是故意的…”
梅雪时眯了眯眼。
…
十米之外,路人纷纷回头,满脸惊恐,看向一抬剧烈震颤的轿辇。
“孽徒,还不快点从为师身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