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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兵】原本认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毕竟他早已经伤了沉裳的心,两次。
叫愚人众下属们趁着沉裳还在熟睡,把她悄悄送回璃月,的确是因为自己恐惧着沉裳问出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抛弃我?”
他也是被他人抛弃的那一个。他一直视这种行为是「背叛」,是导致他生命悲剧的线索。
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被抛弃是多么地令人悲伤和愤怒。当然,沉裳也懂得。他知道沉裳被母亲、被那所谓巫女抛弃过,被人类排挤过。
那时候的他,觉得他们是何其相似。
【散兵】厌恶自己。但他却不厌恶与他相似的沉裳。
因为她比起他,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区别。正是那一点区别,与幼鸟共居的人偶坚信,沉裳是由稻妻最温暖的阳光送给他们的礼物。
沉裳的微笑是不带阴霾的、沉裳是擅长与自己和解的。有时候她或许会被那些惨痛至极的记忆困扰,但从来都不长久。不到一会儿,她就能从昏暗的时光中满不在乎地走出去,走到阳光下,走到春日。
她擅长遗忘和宽容,擅长把自己的爱分享给他人,但【散兵】不是。
没有比一个活得长久的人偶更加会记仇的了。【散兵】暗自想。他依旧被困在过往云烟中,除了仇恨,还有……愧疚。
对沉裳的愧疚。正因为他懂得被抛弃的痛苦,才知道沉裳被他抛弃的时候会有多么哀伤。
在孩童死去的那一天,正好是沉裳与魔神「摧月」战斗的最后一天。人偶因为自己深受孩童的「背叛」而被愤怒、悲哀侵蚀了心灵,任由暴烈的火焰燃烧房屋。
在那滔天的愤怒和悲哀中,人偶没有意识到他即将做的事情,同样关乎他口中无可饶恕的「背叛」。他离开了那里,沉裳也同样被他无意识间抛在脑后。
在怒火中,人偶没有意识到,被抛弃之人,抛弃了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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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为暴怒,其二为恐惧。
再次相见,沉裳竟然也成为那老狐狸手中的弃子了。他被情感所要挟,收下了沉裳。
几百年的时光啊……【散兵】在沉裳视线的死角端详她。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嘛。
依然乐观、开朗,依然以伤痕累累的身躯向世界敞开怀抱。
现在,她就和他不相似了。因为,有所改变的那个人是他。
【散兵】恐惧着沉裳问出那个问题,关于几百年前,人偶为何抛弃了她。
在这些日子中,【散兵】随着沉裳与愚人众下属们的熟络而放松了警惕,也尝试着与沉裳相处了。
他本来以为他能赢过沉裳的。毕竟他在愚人众的几百年间……但他还是败了。或许沉裳这几百年间,唯一改变的只有体重。
然后,她就问出那个问题了。
“为什么要抛弃我?”
【散兵】恐惧回答这个问题,如同他恐惧承认他是被自己定义为不可饶恕的、抛弃他人的人。
他越觉得沉裳依旧是百年前那个太阳般的沉裳,就越厌恶自己。
被恐惧蒙蔽了双眼的人偶,再一次在情绪的作用下,做出了又一个不可饶恕的决定。
然后,【散兵】再度抛弃了沉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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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散兵】终于从漫长的叙述,或是忏悔中解脱出来,无意间抬手,却触到从脸颊滑落的、湿滑的液体。
此刻的眼泪会是他赎罪之心的证明吗?
我摸了摸他脸颊上的泪痕,问他:“人偶也会流泪吗?”
要不是我其实是个不善于哭泣的人,我大概也会在这真情流露的时刻流下眼泪来吧。
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在一种羞耻和难堪的混合神情下猛地向前一步。我本来想顺着他的意思就这么后退的,可惜没来得及。
于是,【散兵】的肩膀磕到了我的肩膀,他抱住我,环得非常紧,另一只手把我的头往他脖颈间按。
“不许乱动!”他恶狠狠地对我说。
我想,他在羞耻心作怪之下,更多的意思是「不准看」吧?
人偶没有心跳,但奇怪的是,他胸膛附近的区域是微微发热的。对于冰冷的我来说,如同冬日炉火,过于炙热。
我回抱住【散兵】,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发出一句无意义的喟叹。
我想说的是,即便看起来更加凶狠了,但内里依旧没有改变。
其实,人偶依旧是那个人偶,那个渴望着躯壳内能够容纳一颗心的人偶。
哼哼……不过,要是我真的这么说了,人偶会更加凶狠地把我紧紧拥住、直至窒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