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单独给下派的小组劈出一间办公室,周惜柏坐在窗边光线最好的地方。
虽然现在是网络化办公,科员还是给他送来一份纸质版文化汇演的报名节目单,刚刚经过第一轮的筛选,最终复选送到周惜柏这里,他看过没什么问题就开始筹备场地设备等
其实文化汇演,一方面是促进清河镇人文,丰富镇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提升幸福感;
另一方面是促进文旅宣发,侧面调查清河镇的人文和自然环境,确认可开发的地方,进一步做出发展计划,支援创业。
周惜柏自从进入政府工作,慢慢开始喜欢上喝茶。前两天镇长送来一罐新的乌龙红茶,泡出的茶水鲜亮醇香。
这杯茶刚到两泡,他抽出一支笔,开始翻看节目单。
大多是当地留守或者做生意的中老年人,也不乏有跃跃欲试的年轻人。
比如明晃晃出现在第一页节目单上的姜唯,她要唱歌,还是一首流行歌。
他深深盯着姜唯二字半晌,随后轻轻笑了,拔下笔帽,在姜唯的节目上重重圈画,黑色的笔水瞬间晕开。
再往下,几乎没什么问题了。
他本想直接告诉姜唯她的歌跟这次乡村文化汇演整体和其他个人节目的基调不符,上去也不受欢迎,更遑论拿到名次和奖金,需要换掉重选。
真不知道是怎么过一轮的。
刚打好的字,周惜柏思索过后,复制又删掉。将内容粘贴到下属的对话框中,修正语气和内容,点击发送。
迟昉这两天都没大见到荷皛,而且,他觉得荷皛在躲着自己。
他去独一味餐馆的时候,听姜姨和荷文博说话,才知道这两天她一直在忙文化汇演的事情。
姜姨被荷文博拦住问道:“姜姨,你真的报名汇演了?”
姜姨听言,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喝口茶水漱口吐进垃圾桶,眼皮往上一抬,“怎么?不信你姜姨的实力?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唱歌的一把好手。”
荷文博连忙摇摇头,把这桌客人留下的残渣剩羹收拾好,端着盘子杯子钻进厨房苦哈哈洗碗了。
说起来,荷文博来餐馆做学徒不短了,每天早上五点去餐馆负责卸菜、备菜、刷碗、清洁、点菜等除了做菜以外的所有事宜。
半生归来仍然还在学刀工,目前只学如何切好菜。
不过他准备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着每天在餐馆的日常和学习成果,还有一些对餐馆来往客人的观察,比如哪些菜受欢迎,哪些受冷落,他还自己思考原因。
迟昉看见这个笔记本,想着荷皛一开始的策略怕是要落空。
荷文博是一个愿意为了梦想和热爱而吃苦努力的人,这些他怕是甘之如饴。
荷文博端来芹菜炒虾仁和风味茄子,还有一碗米饭,“日方哥,米饭没有给你压实,不是小气,而是压实的话米饭口感不好。菜是我炒的。你多吃点,太瘦了,这个时候不要拘束了”
他之前特意找了迟昉的作品来看,镜头前他看着还不算太瘦,健身身材很好,但是现实中越看越瘦。
他实在看不过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已经很熟络,关系潜移默化成会关心对方的兄弟朋友。
迟昉吃惊挑眉,问他:“你不是还在学刀工阶段?”
荷文博耸肩摊手,“我也不是一点都不会,这个是我平常观察试做的,不算正式学习的菜品。”
茄子火候掌握的不是很好,有些过,虾仁一尝便知是新鲜的,但这也归功于独一味的食材把控,跟荷文博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有很大进步空间,但是底子很好。”迟昉评价道。他又问:“你跟你姐最近都挺忙,很久没来清河居吃饭了。”
荷文博没有急着回答他,关注点放在了清河居上,“清河居是什么?”
“小院的名字,那天我跟你姐起的。”迟昉没多言。
荷文博接着随口一问:“那也算在这里留下你的痕迹。”
迟昉神情一顿,夹菜的手僵在碗边。
他心里莫名低沉,如果注定留不下来,那还要平添痕迹,徒留念想吗?那样,遗憾会不会更多?
他本来想订制一个木雕牌匾挂在清河居院门,思及此处,他便放下了。
来不及往深处想,荷文博把话题转移到文化汇演上。
“我姐最近在忙蜂场出蜜的事,她经常帮附近蜂场的蜂农售卖蜂蜜,拓宽他们的销路,除此之外就是文化汇演喽。”
没等迟昉再问,荷文博补充道:“她不参加汇演,她是音痴,五音不全,唱起歌来堪比一大毒物。”
音痴?迟昉还有些惊讶,她看着不像是音痴的样子,跟自己的路痴半斤八两吧。
因此是姜唯代表蜂场参加汇演,荷文博此前也报名了,在厨子和篮球员之间选择了篮球炫技,可惜一轮游被刷掉了。
流浪家告诉迟昉,在瞭望台仅仅是欣赏到三分之二月色,要是想欣赏到清河镇绝美的月色,需要到野山的凉亭上。
那里的月色,伴着茶园的茶香和大自然洗净人心的磁场,甚至可以看清寒月的斑驳。
一眼望过去,天地间独我一人,虽充斥着孤独感,但实在适合清理思绪。
迟昉便换了身衣服去山上赏月,他是赶着日落去的,去之前仔细询问了流浪家路线,怕自己路痴回不来。
野山上修着样式不同的亭子,但大多赤栋金顶四角飞檐,坐在亭子下,整个人的视野开阔,村子的风景收入眼中。总会有茶农或者是果农路过,带着草帽子,停下来跟迟昉搭话。
这个人说:“吃饭了吗?”
那个人问:“来这儿旅游的吗?多宣传宣传我们镇上。”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他们的脸上都饱含着岁月生活的痕迹,眼睛却是神采奕奕的。
迟昉一样认真地跟他们聊天。
一个人的时候,他遥望着远处,当眼神飘到小院清河或者是蜂场方向,总会想到荷三白。
他把这归因于荷三白是他在这个镇上最熟悉的人,想着想着就会不自觉勾唇轻笑紧接着收回。
暮日照得云呈偏粉橙色。
远远望去,大片团状的低层淡积云像是果味的棉花糖,又像是抹了奶油的蛋糕,形态各异。时间逝去,从东边云朵开始变灰变乌,不过才过去两三分钟。
迟昉只拍下几张照片,云就全变灰了,落日光芒彻底消失在这片云前。
晚上,荷皛的外公托她给迟昉带些新摘的蔬菜,她在清河居逛了一圈都没找到迟昉,只好把蔬菜放在厨房。
流浪家踱步下来,看起来又熬夜了,黑眼圈很重。
荷皛知道艺术家总是有个性,有自己为人处世的道理和世界。
但是,她以前以为,像他这样的画家会是一个美学观念很好的人,起码外表上很会穿搭。
但她自从遇见流浪家,她改变了想法,他的画作足够艺术,足够精湛就好。
流浪家翻出一盒泡面,“我给你的证据你看了吗?怎么样,足够吗?”
“开水,很烫。”荷皛抄起暖瓶给他,“足够了,律师说这样胜诉更有把握了。”
“迟昉呢?”荷皛问。
流浪家反问道:“你不知道吗?没看见他?他去山上凉亭赏月了。”
荷皛看了眼表,下意识为他担心,再三问流浪家有没有告诉他路线,“他是个路痴,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来。”
她回想起姜唯说今夜有阵雨,“他带伞了吗?”
答案是:“没有,他换了身轻便舒服的衣服,揣着相机就走了。”
一开始,月亮是有的,上弦月,相机里能看见月球凹凸,照亮周围北风吹过的云,清冷的月被云遮掩住一半。
再后来,天阴起来,乌云遮住了全部的月亮,东边打着闪,照亮半边天。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多,风逐渐变大。
看样子大雨将至,迟昉收起相机准备原路返回,不曾想大雨远比想象得快。
迟昉赶到半山腰的时候,晚上视线模糊加上路痴发作,他迷了路。他只凭着些许记忆,判断出附近是茶树。
豆大的雨点连成线,如同刃箭划破流动的空气,砸到地面,土地变湿滑。
他在观测附近情况,企图认出更多标志□□物,好到时候求救方便被快速找到。
这时手机振动响起铃声,迟昉接听,是荷皛的声音:“你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很晚了!而且,你不看天气预报吗,今夜有大雨!出门不看情况吗?你热爱风花雪月,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吧!”
迟昉被一句句带着焦急和怒气的话定住,想插一句却插不进去,被直接打断。
“说话!你到底在哪儿呢?”
迟昉握紧手机,又换到另一边耳朵,说明道:“我在茶园附近的凉亭上,你先别急,别太担心我,我不是小孩子。”
荷皛撂下一句:“在那儿等着我!原地别动,找安全地方避险。”
迟昉来不及说一句:你别来太危险,就只剩嘟嘟声淹没在雨声中。
他把包举到头顶,开始后悔自己的愚蠢,不该冲动地不做准备就来,不该离开凉亭,后对荷皛的担心逐渐占满内心。
迟昉找到一棵粗壮的槐花树,窝在树下抱紧书包和臂膀,整个人缩成一团,以维持自己的体温。把手机藏在怀里,避免进水导致失联。
荷三白,应该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