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公子真是闲心雅致。”
李四半眯着眼打量着他。
今日沈安平找上门来,倒是格外的让她诧异。那日琼玉宴之后,李四忙着修理人,倒是没怎么和沈安平打声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如今沈郎君,官任何职啊?”李四姗姗然落下一子,抬眼盯着沈安平的动作。
当日的事情有些过于尴尬,两个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这件事,仿佛把这件事情忘了似的。
此番取士中,大多数都是走个过场的人,如周衡济之流,也有虽然出身名门,但是自小也是被家中老人面授提耳的,中榜也是在意料之内。这些人,一旦等到绶官便是可以依靠姓氏。
眼下虽然各个州牧赋税正常,地方家族也会尽可能的帮助地方安定,可是李四知道,过不了多久,南边水患发生,流民四起,想是这样安生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他微微噤声,再次看向了李四腰间那块让他熟悉的玉佩,道:“公主不是早有打算?”
他就静静地坐在李四的面前,手指无意识的抚摸过腰上的佩环,叮当作响,分外清脆。鸦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阖盖住满眼寒光。
沿街车水马龙,商人的叫卖声悠长而又免远,隔着几个街都可以听见那响亮的叫卖声。
他就那样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恍若隔世。李四不禁有些恍惚。
然后含笑答:“沈郎不妨猜猜,看我打算做什么。”
那双凤眸里面满是戏谑,含着浅淡的笑意注视着风光霁月的新任红人。
“……你助益诸多寒门学子,不光我一人。”他喉结微动:“你帮助我们进入昭华台,成为你们和世家角力的棋子。”
“哦?”
伴随着清透的嗓音,白子吃掉一子。
“……昭华台的四姓三氏,几乎渗透到大周的各个方面,李氏于其中不过是傀儡。赋税,逃奴,隐户……”
“你该闭嘴了。”
她声音轻柔,眼里面却又半分没有柔情。
她突然起身,猛的一下贴近沈安平,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颈部,潮湿,黏腻:“沈郎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可什么。”他冷然回答。
李四毫不客气的说到,向沈安平步步紧逼:“礼法说世家为皇权的左膀右臂,皇权之下的一体同心!”
“可是如今呢!”
她将他逼至雅室角落,虽然她比他矮上几分,身形也不似他那样高大,可是丝毫不温柔的攥住了他的衣领,恶恨恨道:“大权旁落,只能任人宰割。世家拥兵不过是个所有人装作不知的表现,大家都在粉饰太平!”
“荒野,荒田,流民,饿殍。”
她眸中满是嘲弄,看着这位出生寒门的新贵。
“谁先挑头撕开这层遮羞布,谁,就会,先死。”
“敢问公主意欲何为。”
“怎么?”
李四抬眼看着他,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恰好能够看见沈安平清晰的下颌。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的两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颤动。
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要做个士君子,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嘉兴公主行事作风霸道,桩桩件件哪项不是冲着世家去的,一旦同她,就是结党,就是营私。
这全然和他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李四却道:“我助你,不过是希望你能做个好官,在昭华台里面保持自己的初心。”
沈安平愣住了,以前他想过了很多对方为何要帮助他们,想过了很多对方所要他们付出的代价,可是到头来,对方竟然什么都不要。
这唯实和他一开始想象的相差甚远。
……
李四从楼上透过薄纱看着他的身影,叹息。沈自明是个好官,可是他前世站不了高位之上,因为他总是想的太多,她只能把他逼上一逼,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朝中用人开始最好也是从八品起步,再不济就是外放地方,积累资历。
沈安平仕途如今摆放在李居的眼前,几乎不可能有人来横插一杠。
她无言看着棋桌上未下完的棋局,打算唤人进来收拾。
却不曾料到早就有人先一步挑起珠帘,含笑道。
“公主,好巧。”
怎么是这厮。
看见来人,李四后牙槽有些发酸,面上却不得不笑道:“玉郎也是好雅兴啊!”
他颔首低眉,跨进屋内,道:“春光明媚,清风耀宇,怎的不是个大好时光出游?”
“玉郎闲情雅致,我就不过多打扰了,告辞。”李四不欲与他过多纠缠,转身就想告退。
那人挑眉,装作伤心,道:“……公主似乎——很讨厌在下。”
这话用的是肯定。
“在下好歹也是带着公主号回到昭华台的使者,公主怎的一点都不念旧情?”
他伸手揽住李四想要走的身影。
李四道:“怎的,玉郎还能以下犯下不成?我的去留是你这样决定的吗?”
她冷冷地看了郑二一眼。
那人自顾自的径直走到刚刚沈安平的位置上,凭栏坐了下来,调笑:“怎么,熟人不能叙叙旧。”
眼见对方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李四刺回去:“熟人才有旧可叙,你我之间有什么可叙的。”
郑二却道:“既然我们之前的关系算不上熟人,那么一纸婚约呢,我们要是作为未婚的小夫妻,那就算得上是熟人了吧。”
李四背后冷汗直冒。
眸中狠利一闪而过,难不成这厮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虽然心中疑虑甚深,可是还是“真诚”的道:“玉郎,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
她定眼瞧去,只见郑二郎端坐在案几前,身姿挺拔,穿着世家公子们常穿的衣饰配件,眼睫狭长而色浅淡,在光线下接近于透明。
好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他低头把玩着茶具,淡淡道:“……家中无意中提起,幼时……我们似乎有婚约……只不过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几乎没有人能够记住他。”语气有些哀切,声调温和。
面上浮起一层可疑的红晕。
李四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应该没有记忆,因为以她的了解来说,郑玉郎愿意维系一副世家公子模样的时候说明对方还是生人,否则他就不会花费很大的精力去伪装自己 。
她冷漠道:“……怎的,郑家又有新的打算了吗?”
郑二原本听说了这一切,心里怀着一层冀望,期待着李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为此还专门妆饰了一番,打听到李四在何处就直奔而来。
却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一时有点呆愣。
半响,他苦笑:“……难道就不能是……”
剩下的话不必说完,因为李四的眸子里面阴凉而又冷漠,全然是打量。
她转身离开,道:“……这件事情,还是等王上真正说了才能算数,不是么?”
话毕,就带着人消失在门口,徒留郑玉郎凭栏而坐,面对一局残棋。
末了,他问到:“还是被讨厌了吗?”一声极其低的笑声传来。
她匆匆赶到产业下的府宅,直奔屋内。
照例询问一下蝉衣的身体,却得知现在她好些了,等着主人家一叙。
她只得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推开蝉衣染病的屋子。
蝉衣躺在床上,一见李四过来便想要起身,却被李四拦下了,道:“病中之人,何必多礼。”
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却又黑的发亮:“……你是那个救了我的人。我刚刚听了,我原来是有归属的!”
说着,她扑到李四腰间,一把搂住了李四。
这画面看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李四被一个大她很多的少女牢牢抱着,动弹不得。她满脸疑惑的看过去。
方慈在一旁撇撇嘴,表示不干我事。
而冥一面无表情,什么都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