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司卿看见他眼里的墨色与赤金光芒在瞳孔中撕扯纠缠,魔气顺着他的七窍钻入,在皮肤下游走出蛛网般的黑纹。
“闭目内视!引气入体,周天运转!”司卿并指点在他眉心,用神识传音。
可传入识海的回应让她险些破了道心——那团混沌的神识里别说灵田,连最基本的周天轨迹都寻不见。
权无心的右手突然扼住自己咽喉,指甲陷进皮肉,艰难出声:“师……师姐……疼……”
司卿反手一扬,凌厉的掌风倏地拍碎三丈外的灯盏,灯油泼在魔气上燃起簇簇青焰。
她扣住少年腕脉,灵力探入时却像冰棱撞进沸腾的熔岩,噗嗤几声后,便升华成白雾,是魔气正在吞噬她的灵力。
“听我说!”她咬破指尖在权无心额头画上血符,语气分外凝重,“想象腹部处有团火,你试着抓住它。”
“在……在哪儿?”权无心重重地咳了几声,嘴边溢出带着金屑的血沫,他的双眸已经完全变成了赤金色,嗓音暗哑,“师姐,我找不到……”
司卿微微蹙眉,她忽然记起幼时在寒□□内修炼剑法,曾不小心蹭落石刻上的冷霜。
良久,她齿间像碾着冰碴子似的,喃喃道:“魔气入凡体,可生灵根,与修行者无异。”
寒雾漫过藏书阁门前的石阶时,权无心眼底赤色正浓,她死死盯着权无心涣散的瞳孔,终于明白师尊为何要将这人收在自己座下——这根本是个空有灵根却未开蒙的蠢人。
不!比蠢人更甚!
“师……师姐?”权无心慢吞吞支起脊背,颈侧下的黑纹在寒雾里泛着幽光,好似活物一般。
司卿的剑鞘突然抵住他咽喉,冰魄剑穗缠住腕骨,霜气顺着经脉游走,权无心突然抓住司卿广袖,他蜷起的指节泛白:“师姐……那些金线在烧我的骨头……”
司卿并指划过他眉心,冰晶凝在睫羽:“你若在此入魔,我便亲手废你灵根。”
檐外月光忽然扭曲成锁链,将少年四肢钉在青砖地上。
魔气已经爬上少年下颌,司卿立即扯开他的衣襟,在胸口膻中穴重重一点:“这里!顺着我的灵力走!”
她的指尖亮起月白色光芒,沿着经络游走,却在经过灵墟穴时被金芒弹开。
权无心突然弓起身子,赤金双瞳流下血泪:“烫……有火在烧……”
子时的更漏声从窗外传来,司卿看着被魔气与金乌骨双重侵蚀的少年,突然扯下发间玉簪。
簪尾刺入自己掌心时,她将混着血气的灵力强行灌入权无心神识。
“跟我念!”她每说一字,唇角就溢出一缕血丝,“气沉黄庭,神归紫府……清心如水,明台见月……”
少年破碎的复述声与更漏声交织,司卿的青色道袍渐渐被冷汗浸透。
当权无心终于完整念出第一句清心咒时,东天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进雕花窗棂,照见满地狼藉。
“成了。”司卿松开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看着少年右眼的赤金色渐渐褪去。
权无心瘫倒在地,三层衣衫都被冷汗浸得能拧出水来,他勉强抬起眼皮,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师姐,我好像……看见肚子里有颗火星,那便是……灵田吗?”
“不是,”司卿用染血的袖子擦了把额角,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在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红梅,“师尊闭关前要我教你引气入体,可这第一日,你心法未通,灵田空空。”
她起身时广袖轻扬,带起的气流扫落架上的古书册,书册落地声响巨大,依旧没压住她喉间溢出的清冽嗓音。
“枯禅三千年,渡不得顽石生莲——你灵田内混沌未开,纵有日轮偏照,也不过是金翎误落泥淖间。”
权无心呼吸一滞,刚扬起的笑容蓦地凝住:“师姐,那我还能……”
见权无心眼底的微光渐渐熄灭,司卿转身朝门口走去,广袖轻甩,扫开扑面而来的寒雾。
“你虽是被金乌骨选中之人,但也不该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若不想乘槎误星津,每月朔望之日,你且去后山寒□□,届时我自会为你调息,或有一线生机。”
“谢……谢过大师姐。”权无心蜷缩在地,神情黯然,此刻他太过疲惫,满脑子都是‘仙师误我’四个大字。
仙师不是说他身怀极品灵根吗?
父王还说他生来就是为了修仙的。
可,别人修仙是左手掐诀,右手施法。怎的到了他这儿,就得受这万般磨难?
师姐说他还……还会身死魂消?
魂消?魂都没了他还能回家吗?
思及此,权无心咬牙起身,袖摆擦过落满灰尘的书架,一步一步朝藏书阁门口走去。
他凝视着女子孤傲冷清的背影,从松枝间投下的月辉将那抹倩影拉得细长,恰似一柄收入鞘中的冷剑。
与此同时,后山寒□□内,那道被司卿剑气震碎的石刻裂痕中,正渗出细弱的金芒,像极了困在琥珀里的朝阳。
当月望日,后山寒□□。
内洞中,一汪寒潭正升起层层白雾,权无心盯着水面倒影中的自己,身后女子不久前用朱砂,在他后背画的符咒正在渐渐隐去。
他感觉到那些血色符文像活过来的蚯蚓,顺着脊梁骨往皮肉里钻。
“别动。”司卿的指尖点在他第七节脊椎,“还想继续修行吗?”
刺骨的寒意突然从尾椎炸开,权无心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冰晶,潭水以他为中心开始结冰。
而身后被血色咒文爬过的地方泛起青紫,皮肤下游走的金芒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
“第一转,封气海。”
司卿清冽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开去,权无心感觉有冰冷的锁链正在绞住丹田,那道赤金色的气旋被强行按回灵田。
“第二转,锁灵脉。”
“师……”他张嘴想喊,却吐出一串血色的咒文。
惊诧下,一串又一串的符文接连不断地从他喉管里涌出来的,当最后一串符文落入潭中时,寒潭炸起三丈高的水幕。
“第三转,镇灵台。”
话音刚落,司卿耳后的三根青丝倏地断开,缠住她的手腕,直至染上殷红。
在权无心震惊的目光中,那三根红色发丝化作一枚光点,陡然打入他的眉心深处。
“嘶——”权无心捂着额头,轻呼出声。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金石相击的声音震得他脑子嗡嗡乱响,紧接着便是烈火灼烧。
**的!
再来个几次,不用等到身死魂消,他自个儿就快升天了!
“救……救命!”
不等权无心直挺挺地栽进潭底,司卿俯身一揽,将他整个人从寒潭中捞出。
“咳咳!谢……谢过师姐。”权无心蜷缩在她臂弯里发抖,睫毛结着冰碴,唇色比潭底的冷玉更苍白。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滑至司卿的衣襟,她忽然嗅到杏花混着荷叶的气味——去岁,太湖堤岸旁,她似乎也是这样,从湖里捞出浑身湿透的少年。
记得在恭王府池塘下,两人唇齿相贴时,她的腰肢已被少年强有力的臂弯缠住,耳畔传来的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她自是没有错过少年耳尖的那抹绯红。
也许正如师尊所言——权无心便是她最后的劫难。
司卿并指点在他的灵台穴上,指尖触到的却是少年滚烫的脊梁,一如那夜池塘之下。
“灵脉逆行还敢强冲关窍!”司卿猛地攥住权无心后背的布料,冰魄剑硌得他脊脊发青,“你是嫌命太长了?”
权无心忍着疼痛,咬牙解释道:“师姐……权飏不知,只是脑袋实在太痛,我……”
“痛便忍着,”司卿骤然撤手,少年便如断线纸鸢跌坐在冰面上,“修行如逆水行舟,自是与天道抗衡,若连这点儿痛都受不住,倒不如早些下山,继续做那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我……”
权无心语气一滞,喉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来灵霄峰是为找寻回家的方法,绝不能半途而废。
“谨遵……师姐教诲。”权无心攥着湿透的袖口朝她行礼,发间冰珠坠在冰砖上,转瞬碎成粒粒冰晶。
次月晦日,晨雾未散时,烛尘尊者已站在问道潭边。
司卿则跪在青石上,她看着潭水倒映出自己琥珀色的瞳仁:“师尊,弟子确用禁术替他压制金乌骨。”
“你该知道凌霄峰的规矩。”烛尘尊者的视线扫过她耳后,在瞥见那粒微不可察的冰晶时,微微皱起眉头,“当年风渊师兄为压制魔渊,生生殒了一半的修为。”
山风掠过潭上漂浮着的座座玉台,寒意猛地逼近她发梢。
司卿握着冰魄剑的手指紧了紧,低声道:“权飏不同,他的魔气并不……”
女子清凌凌的尾音被山风卷碎,在云海间荡开。
“阿卿。”
烛尘尊者垂下的广袖拢着寒雾,他抬手欲轻拍女子肩头,“魔气如跗骨之疽,沾半分便要噬你道心。且,如今你离叩天门只差临门……”
“弟子省得。”司卿突然抬眸,琥珀色的瞳仁在晨曦中洇出暗色。
“你且为他压制,如若不能,也只好顺应天命。”
烛尘尊者悬在半空的手颤了颤,终是垂落袖中,轻叹一声后,才道,“你曾同他结为夫妻,这杀夫证道的劫数,终究是要落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司卿手中的冰魄剑突然嗡鸣,寒霜顺着青砖裂隙蔓延,似有灵光流动。
她压□□内四溢的灵力,出声道:“当年入道问心,弟子曾立心魔誓,绝不会为私心伤害无辜之人。”
“可他身藏魔气,无辜的是那些被魔气侵害的俗世人。”烛尘尊者突然拂袖,惊得周遭的寒雾乱涌,“事已至此,更要你亲手斩断。”
语闭,老者化作一抹流萤般的光点,掠向远方,唯有叹息声久久萦绕在问道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