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剪看着地上疼得状况百出的路与舟，半晌，道：“你很喜欢在地上躺着？”

“不、没有……”路与舟急忙回答，生怕错过了回答的最佳时机，他连连抬眼瞧着青年，恨不得把全部目光都黏上一般。

门被缓缓阖上，连同走廊的灯光一起消失殆尽，包括尤剪的全部身影，完完全全浸没在这片只剩黑暗的小房间里。

渐渐静下来的空间叫他心神不宁，无处可见的昏暗环境让他神经紧绷，疼痛不再重要，感官不再明显，他很惧怕独自一人的环境，于是下意识地叫那个名字。

路与舟紧张地抓了抓手心，迟缓地咽下口水，小声道：“尤、尤剪。”

他幻想过很多，幻想过自己被人丢下，幻想过尤剪只是恰好回来立刻便走，幻想过尤剪不会搭理他，这本来也是应该的。

可青年的低哑音色很快在空气中散开了。

“嗯？”

路与舟喉咙一跳。

下一秒，淡淡的珠蓝色光晕在地面蔓延，一个小小的，易拉罐样式的小型台灯被搁置在他胳膊一侧，透明杯壁外是一串盘旋修饰的色彩灯，里面则是养了一株烟蓝色的蔷薇。

尤剪低头欣赏着在路边随手买来的小玩意，道：“好看吗？”

房间唯有的光亮漫开了四周的景象，在路与舟的视线中，尤剪靠坐在一旁，看起来像是刚刚淋浴过，头发丝柔软蓬松，身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黑色连帽冲锋衣穿得松垮，工装裤脚下是一双崭新的潮流跑鞋。

尤剪垂着眸，残余的花晕顺延过他的眉眼，眉宇间仿佛扫过风雪般温柔。

他们鲜少有如此平和的时间，路与舟感到不知所措，更加难以适从，一朵假蔷薇的价钱甚至不如他赠予别人花的零头，但他现在却违心回道：“……好看。”

甚至为了证明话的真实性，路与舟生硬地扯开了笑容。

尤剪没抬头，也再没开口，从前都是别人顺着路与舟来，无论他说什么，都有不计其数的人阿谀奉承，等现在真要捡起话题时，路与舟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你多大了？”

毋庸置疑，尤剪肯定对他了如指掌，但若要问他尤剪相关，事实上，他也不过只知道一个名字而已。

过了三秒，或许更早，也有可能是两秒，总之在他的尾音消散后，房间恢复宁静时，路与舟立刻直起后背：“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问。”

他们之间，向来是尤剪占据所有主动权，当他问出问题那刻，路与舟就后悔了，他紧缩着脖子，都做好要受到惩罚的准备，却不想，尤剪只是情绪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随手扔了一张卡片过来。

“啊……”路与舟一时心慌，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我能看吗？”

“看吧。”

像完成任务似的，路与舟顶着灼灼的目光，硬着头皮把卡片攥紧手里。

是一张A大的学生证。

A大……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借着零碎的黯淡光亮，路与舟视线向下扫，找到了名字，入学时间和出生年份。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你才19岁？”

青年，不，应该称之为少年的男孩轻轻瞥过来：“我看着很老？”

路与舟赶紧回答：“不是，绝对没有。”

光从面容来讲，他知道尤剪的年龄不会太大，但没想到会小自己这么多岁，比他家族最小的堂弟还要小两岁。

路与舟更觉得别扭了。

但还没等他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归位，便看到尤剪忽然起身，方向是要向门外……

路与舟瞬间忘记右腿的疼痛，攥紧床边急急向下跳：“你要走吗，我说错话了，我错了，你别走。”

“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

“全是我的问题。”

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身体的痊愈能力，右腿的骨缝都在抗议，像是一条绷紧的弦忽然断掉——

路与舟狼狈地跪倒在地，万般难耐剧痛如潮水般灌来。

开口第一句却带上哽咽：“别走……求你了。”

这一通劈里啪啦的混乱声响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尤剪回头望他，半天，不禁笑出声：“我去前台要一次性牙刷和毛巾。”

路过他时摸了摸他的头。

“乖点。”

*

房间的门再次开启阖上，这个楼层莫名的静，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除他们之外根本没有人住，路与舟盯着微微晃动的窗帘，无意识猛颤一下，陷入漆黑与静默的环境叫他难以忍受。

半天，他望着地面上那台廉价的、便宜的、泛着浅蓝光的小台灯，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膝盖抱紧，蜷缩起来。

这是唯一的光亮。

尤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恐惧被无形放大，他觉得疲惫与烦倦，更觉得焦躁。

忽而，房间中传来一阵来电铃音，嗡嗡的震动声敲击着它所在的桌面，路与舟宛若被吓到了一般，他凝视着倏然频频闪烁的另一道光亮，手指深深扣着地板。

并不是他的手机。

应该是尤剪刚才顺手放到桌面，落下的。

他不敢看，也不敢摸，潜意识告诉他，不要再试图未经过尤剪的命令下，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不用管它。

没人接它自己一会儿就挂掉了。

不过是普通的电话铃音，声音不大，都不能和他以前去酒吧混迹的嘈杂声相提并论，可他就是觉得莫名不安，指腹一遍一遍地顺着地板上的花纹划过，不时深扣一下，不过几十秒，他的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等最后一抹声音消失，他深吸一口气，刚想挪动僵硬的四肢，重复的手机铃音再次响起。

路与舟忽地弓起脊背。

这已经是第六遍了。

他的脑海不停翻腾着，听着沉重剧烈的心跳声，最后撑着墙面，一瘸一拐艰难地走到桌前。

他死死盯着闪动的屏幕，手指缓慢地停在拒接按钮上方，来电显示没有备注，是一串号码。

最后一次。

如果电话再响……

过了几秒，屏幕渐渐变黑，路与舟全身紧绷，紧接着，

嗡嗡——

号码再度闪烁出现。

路与舟按下了接听。

“尤剪不在”这句话还没等他说出来，对面便先急匆匆地开了口。

浅浅润润的少年音。

瑟缩着，微颤着，柔弱的。

“主人。”

“我……我很干净了……”

“您别不要我……求您来看看我吧……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