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六河洞依凭酒吧发展起来的经济生态来说,十一二点还不算晚。
这边四处灯红酒绿,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还十分精神,路边停着的各种豪车的发动机甚至还没完全冷却。
可当裴安生从自家司机开的车上下来之后,看着华大校门边零星两盏橙黄的路灯,以及安检门旁边只有一个穿着绿背心的保安,他才迟疑地意识到,这个时间,对于正常运转的城市来说,已经不算早了。
裴安生让司机随便找了个路边停车,他自己走到华大的校门口。
华大的安保措施很严,门口的保安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像这里的学生,于是在裴安生走过来的瞬间,目光就黏上了他。
看着刷脸才能进的闸机,裴安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
他发给顾寻北的微信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复。
今天白天,裴安生是下午一点醒的。
醒过来之后,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房躺着。
这种觅食无果,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在裴安生印象里就没出现过。
那心情有些像一只在竞速中输给一只鹿的猎豹,只能孤独地爬回树上舔爪子。
从床上爬起来之后,他洗了个澡,穿上前一天的衣服,再吃了酒店的下午茶后,他退房回家。
那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反复回想前一晚和顾寻北相处的种种经过。
他越想越不服气,于是三四点那会儿给顾寻北发了条微信:“干嘛呢?”
然而,一直到晚上七点半,裴安生已经在家里吃过晚饭,叫车准备出发去酒吧了,对面才回复。
而且甚是惜字如金。
北:“吃饭。”
顾寻北的微信名就一个字,北。
那时候裴安生没多想,只以为这人要吃完饭之后去夜店上班。
但是他的确对顾寻北回消息的速度不满意,于是又发了一条:“让我看看你。”
很快,他收到了顾寻北死亡角度的一张自拍。
他整个人填满了整张照片,裴安生也看不出来这人具体在哪。
裴安生只能看到,就算是死亡角度,这人也拥有优越的下颌线,几乎看不见的胡渣,还有喉结上没有完全消退的小小牙印。
看到自己留下的痕迹,裴安生气消了一点,他发了条语音过去:“等你回去那位,没问你脖子上的痕迹怎么回事?”
顾寻北也回了条语音,他那边背景音有些嘈杂:“问了,我说猫咬的。”
语气清清淡淡,却好似带着钩子。
听了这话,裴安生刚消下去的火又被勾起来了。
只不过他说不好算不算是那种邪火。
反正,肯定不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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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夜里的风还是很冷的。华大东门外,是一条同火车轨道并行的长马路,道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
这时候的梧桐树还很茂盛,风一吹,树叶沙沙响。
裴安生打了个寒噤,他把外套又裹紧了一点。
现在他大概回味过来了,傍晚那会儿,顾寻北应该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呢。
真新鲜。裴安生想。
他这辈子就没踏踏实实在学校食堂吃过几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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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听完顾寻北那条逗猫的语音后,裴安生就出发去酒吧。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为自己不知轻重的话付出相应的代价。
谁知道他扑空了。
回想一下,裴安生都有点想笑。
直到听完酒吧老板说的那些话,裴安生从酒吧来华大的路上,他才又给顾寻北发了消息。
他说:“想你了,出来见我。”
面对那些次抛情人,裴安生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想你了”这种感情牌了。
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发两个字“出来”,那些男孩就会屁颠屁颠洗干净来见他。
结果,对面居然没回。
裴安生盯着手机上方的时间看了一会儿,陷入纠结。
大学生,这个点是不是应该已经睡觉了?
他当年上的是私立大学,说白了就是野鸡大学,几乎是花钱就有毕业证。
所以他几乎没有在学校待过几天,每天晚上他不是在哪个酒店的床上和床伴一起,就是在酒吧和人喝酒玩游戏。
他怎么知道正常大学生应该几点睡觉?
这时候,他微信上方弹出来了高贺的消息:“生,你真跑人学校去了?”
裴安生回了条语音:“是啊。”他懒得打字。
“卧槽,你华大罗密欧啊?”高贺直接甩了通语音电话过来。
接通的时候,裴安生还听见赵远程拖着调子在一旁:“太丢人了,裴安生,送上门给别人花钱,贱不贱。”
这话裴安生就不乐意听了:“欺骗纯情男大很好玩,你们懂个蛋,你们俩脑子里都是海绵体的傻卵。”
“呦呵,急了还。”高贺怪叫了一声。
电话被赵远程接过去,他煽风点火:“是么,骗骗自己得了。”
“我骗谁了?”裴安生炸毛。
很显然,这俩人开的免提。马超在那边也能听到,直接见缝插针起哄:“打赌打赌!裴少你说个时间,多久能把纯情男大骗到手?”
“他?骗上床可不算啊,得让人家对你爱得死去活来。”高贺一听要打赌,也来劲儿了。
“赌什么?”赵远程问。
“你赢了我送你一台车。你要哪个我给你买哪个。”马超说。
“那我也是。”高贺附议。
“他缺车?”赵远程调侃,完了也下了注:“我给你搞点国内没有的。那种东西。”
生平最喜欢寻欢作乐的裴安生成功被诱惑了。
他思索了一番,断言:“一个月……一个月上床,两个月爱上我,对,两个月吧,我还没打探清楚敌情。”
“哈哈哈哈,还敌情,又玩上了你。”
“快下注,你输了给我们什么?”
裴安生不相信自己会输:“我听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再想吧,你们想要我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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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了电话,才听到头顶树叶沙沙。
面前白色石柱后的偌大校园隐没在树木的阴影里,隐隐能看到不高的矮楼,没有灯光。
仿佛已经沉睡了。
“让他爱上我”的念头,让裴安生有些来了兴致。
爱情的过家家游戏,自从他幼儿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玩过了。
裴安生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华大,拿起手机,给校门口拍了一张。
端详着自己拍的照片,裴安生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的肩膀,心情很好。
有时候回头看看,重复过往的欢乐,也不是什么坏事。
拍完照,刚打开顾寻北的微信对话框,本以为已经睡觉的人却在这时候回复了他的消息。
北:“抱歉,刚看手机。”
意外之喜。
发现这人没睡觉,裴安生舔了舔嘴唇。他把刚拍的照片选中,点下发送:“我只是来看看。但晚上好冷。“
说完这句,他还嫌不够,再发了条语音:“听酒吧老板说,你在这儿上学,今天没见到你,没出什么事吧?”
只表达了恰到好处的关心,却没有要求见面。
这叫什么……
裴安生左思右想,才从自己贫瘠的词库里刨出来了一个土得掉渣的词:欲擒故纵。
他刚想出来这个词,几乎是同时,手机来消息的提示音响了。
裴安生低头去看。
北:“是东门吗?”
北:“你还在?”
北:“五分钟,我现在过去。”
裴安生端详着手机屏幕上这接连蹦出来的短短三行字,唇角不自觉上翘。
鱼上钩了。
“好。”他回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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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完顾寻北的消息后,裴安生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
刚过去四分钟的时候,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安检口小跑着出来,看到裴安生之后,顿了顿,再调整步频朝他过来。
和裴安生想象之中穿着睡衣的邋遢样子不同,顾寻北穿着一件白大褂,只系上了胸前的几颗扣子。
白大褂里头,可以看到纯黑的领子,裴安生直觉应该还是昨天那件短袖。
与昨天不同的是,顾寻北今天戴了一副深蓝色镜框的眼镜。
他推了一下因为小跑而有些下滑的眼镜,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递给裴安生:“食堂关门了,热的只有这个了。”
眼镜给这个人更添几分书生气,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洁样子。
“你真是华大的啊。”裴安生愣愣地接过来袋子,掌心触碰到一片温热。
袋子里是一杯奶茶,还有没拆封的吸管。
“嗯。”顾寻北很不明显地点了下头,像是应下什么微不足道的事。
“你帮我插吸管。”看着这人因为一路小跑而气息不稳的样子,裴安生心情大好。他把奶茶拿出来,把袋子里的吸管递给顾寻北。
这人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样子……真他妈涩。
顾寻北低头接过来,十分小心地插好吸管,然后从裴安生手接走了没用的塑料袋,扔到了路旁的垃圾桶里:“抱歉,刚从实验室出来。只有这个能给你穿,但它不保暖。”
他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再一次向裴安生表示了歉意。
如果这话是从夜场里别的人嘴里说出来,裴安生只觉得是哄人的瞎话。
没件有用的能给你,也就说点好听的糊弄糊弄人了。
但这些话是从顾寻北嘴里说出来的。
这个人的头发很凌乱,一看就是被风吹的,而且能看出来被压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刚摘掉什么帽子或者护目镜。
裴安生居然真的会相信,这人说抱歉,那一定是发自内心觉得抱歉。
“没有。是我来得太突然了。”裴安生就着顾寻北的手喝了一口奶茶。
是茉莉花香的,还带有醪糟。
温热清甜,一口下肚,几乎剐去了他腹内的脏污酒油。
这个人带来的奶茶怎么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那么干净。
“好喝吗?”顾寻北任劳任怨地帮他端着奶茶杯,垂眼问。
“嗯,很甜,很香。我喜欢酒酿。”裴安生发自内心地点点头。
他的确很喜欢。
无论是给他买奶茶的人,还是奶茶本身。
“我也喜欢。”顾寻北弯弯眼睛。
大概是昨晚看惯了这个人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时候看到他眼底闪过的浅淡笑意,裴安生几乎看愣了。
像是有根羽毛快速地在他心里挠啊挠啊挠,他嗓子眼儿都跟着一起痒。
愣了有好一会儿,直到顾寻北把吸管往他唇边靠,裴安生才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你也喜欢啊,那你喝一口。”
然后他把吸管推回到顾寻北唇边。
两人共用一根吸管,如果是朋友之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但介于这两人前一晚差点滚到一张床上去,那用同一根吸管就直接变性为间接接吻。
对此,顾寻北没有推脱,而是低头也喝了一口茉莉酒酿,完了才把奶茶往裴安生旁边举了举:“我尝一口得了。给你买的,你喝吧。”
“喝不完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