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言一身蓝衫,凛若寒霜,夜魔不是那么好杀的他知道,否则太寰不会退而求其次招安他。
而昊钦让他下界的目的也许就是为除掉他。
“师父,夜魔控制了鲛人的身体”
“杀了他”溪言横眉冷目,态度强硬。
“可鲛人是无辜的,而且即便杀了鲛人也无济于事,他根本没有实体”
夭夭试图让溪言理解她。
“是啊,杀了我,潋纹”夜魔煽风点火,他似找到了戏弄夭夭的乐点。
“无辜?东海众妖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鲛人也是夜魔的麾下,所以你要包庇一只妖吗?”溪言第一次朝夭夭冷呵。
夭夭莫名心里升起一丝隐隐的委屈。
“可他是善妖,我不能滥杀无辜,更不能杀善扬恶”但她其实间接害死了很多无辜之人,而且她心里也清楚地知道,她或许该死,不配为仙,为神。
杀善扬恶,溪言明显有一瞬慌乱,敏锐的夜魔捕捉到了,原来朗月清风的神也曾生过恶念,还信誓旦旦地以惩恶扬善为名站于神坛之上教化世人明德仁爱。
他是由痛苦而生,当世间没有法则时,所有生灵是没有痛苦的,即使他们吃了同类,或是被同类所食,因为弱肉强食决定了一切。
可当一无所有的一方相信了仁义礼善的存在,他们定会将其奉为圭臬,不仅约束自己还约束得利者,否则这群占比最多的一无所有的群体会群起而攻之。
久而久之,仁义道德便成了教规,而贪婪恶行也是爬上去者心照不宣的常态,而且他们都懂,包括占比最大的一无所有者,因为这些一无所有者也幻想有一天能够爬上去得利。
所以这样华外腐内的包装便成为他们痛苦的来源。
因为能爬上去者万中无一,而这些一无所有者皆憧憬自己能成为这万中无一者,且迷一样得坚信。
所以,他便不会死,却没想到放在白玉云楼,凛然冰清的天界也是如此。
那么以后的三界,皆有他的影子,皆有他的立足之地,或许他还可以分出许多小魔,让痛苦遍布三界。
“潋纹,你可得杀了我啊,鲛人也是妖,而且是吃人的妖”
夜魔缓缓靠近夭夭,溪言隔空推出一掌,将夭夭一把拉进怀里闪身消失不见。
夜魔从地上爬起,抹去了嘴角鲜血,不屑地冷笑。
“岸然道貌的伪君子”
一缕黑雾从秀美的鲛人体内飘出,无视屋内所有的打斗凌乱以及跟了他数百年的龟妖奕龄。
他是绝对的恶,而且是借刀杀人的恶,永远也不会消失的恶。
那座蓝晶宫殿半塌崩裂,碎片融于海水,没于海面,而里面早已人去楼空,这一场借刀杀人就此失败,夜魔可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成为别人的刀,还是一把没用的刀。
应衡早已桃之夭夭,他的儿子饕餮还仍在东海海底万里深渊承受冰刀刮骨之刑,一切皆因溪言,若无溪言,饕餮数百年逃亡后,食人之事定会被天界之人不了了之。
而这次于东海和夜魔算计溪言之事,天界诸神当真毫不知情么?应衡和溪言都心知肚明,怕死的神仙是不会让夭夭活到谶言应验的时候,只是溪言深不可测的能力让他们惧怕,不敢明面上动手而已。
可是现在,他们有了人证物证。
应衡聚结了天界与他交好的神族猝不及防地挡住夭夭和溪言的去路,溪言环着夭夭落在沙滩上。
“神君,此妖女与夜魔勾结,涂炭苍生,理应就地正法”应衡站在飘云上居高临下,身后是一河所出的神族。
应衡义正言辞,满面威严,道义凛然。
溪言早猜到了应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才让夭夭亲手杀了夜魔控制的那个鲛人,但只一瞬心虚让他晃了神,偏叫应衡这厮钻了空子。
见溪言不为所动,应衡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他又道:
“此妖女与夜魔狼狈为奸,证据确凿”
说完,应衡猛然朝夭夭隔空一击,溪言挡在她身前,却见那阵印并非是攻击,而是探忆。
溪言变了脸色,这需要夭夭的精血才能结成,刚刚夜魔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溪言怒上心头。
更怒应衡这厮居然和夜魔串通一气。
却见那透明的阵印穿过溪言,锁定夭夭,极速旋转。
不过须臾,夭夭上空逐渐出现一圈漩涡,漩涡内上演的正是夜魔和夭夭的苟且残暴。
二人站在最高的阁台上,夜魔环搂着夭夭,底下是被赤身裸体用铁链拴着的人族,男女老少皆有,而周围皆是群狼环伺虎视眈眈的妖族,以及烧得咕嘟咕嘟冒泡的高汤和剁肉台。
接下来的画面不忍直视,血腥残暴,妖族吃红了眼。
画面到此为止,漩涡骤然消失。
应衡拧眉竖起,浩然正气,满面怒容,义愤填膺呵道:
“与魔为伍,残害生灵,天理不容,神君,你当真要袒护如此恶妖吗?”
应衡身后的众神也是愤慨不已,他们生于天河,从未见过如此残暴嗜血的一幕,也不曾知道天下生灵曾为活下去易子而食,只看到高台上夭夭和夜魔穿得华丽亮眼,纵容妖族大肆食生。
气势汹汹,众神或愤怒或斥责,应衡轻笑,如此正好,除了预言,这个罪名也够让妖女死上千百回了。
“龙君可知卧薪尝胆,虚与委蛇反击必杀的道理,那是我让夭夭假意投诚,她为灭魔曾不惜委身,这才免了一场仙妖大战,波及到更多生灵的祸乱,成就如今人族昌盛的局面,夭夭于此战劳苦功高,若是功成之后,却又抱屈衔冤,未免寒了人心”
夭夭和他在人族反抗战争中的光辉事迹这些年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所以他用了人族这个词,毕竟他们神号称人族的救世主,享人族香火。
眼见众神听闻此言已有动容后,应衡却被噎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本想说单凭溪言一面之词如何能说明,但又不敢,毕竟溪言在天界甚至三界的声望都远远高过他,除非太寰出关。
但千目的谶言他也不能不信,虽天上也有不少神仙认为一个狐妖能杀他们简直天方夜谭,但也有些就比如他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那她本身就是妖,妖就该”
“众生平等,龙君怎能忘道,还有,东海恶妖横行,龙君怎会想起于此地修建行宫,莫非”
溪言拉长尾音,言犹未尽。
“神君莫要妄加揣测,我只是想来此探监我儿饕餮而已”
应衡神色慌乱。
“既是误会,此事是我失察之错,还请神君见谅,我便就此告辞”
应衡转身欲走,溪言却突得飞身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神君何意?”应衡退远了些。
“龙君不该向我道歉,而是我徒弟”溪言寒眸冷声道。
“你”应衡心里恼火,他怎么会向一只小小狐妖道歉。
“还请龙君道歉”溪言锋芒逼人。
“神君,龙君乃”身后有人劝解道。
“道歉”溪言语气愈加不善。
“贤徒见谅”应衡语气冷硬,将声音隔空居高传至下面沙滩上的夭夭耳边。
夭夭不知该怎么回,只抱了抱拳。
躲在极远暗处的夜魔飘烟败兴飞走,他本想看一场伪君子断情绝义的好戏,他好英雄救美,却没想那溪言竟对潋纹是真心的,真没趣儿。
溪言这才放过应衡,应衡一脸灰败地回了天界,那座蓝晶宫殿逐渐融化沉没进波涛巨浪里,天上阴云集聚,东海的无尽海域又暗了下来,七彩霓虹隐于密云。
“夭夭喜欢那座冰宫吗?”
溪言的眼神随夭夭目光看去,那是宫殿雕龙冰塑一角,逐渐沉于海面下。
“我总是会忘记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全凭师父教诲,认为师父是我生活的全部,师父…,这对吗?”
溪言心跳登时一滞,胸前的掌心紧攥。
海风卷起尘沙,迎面一袭咸腥热浪。
溪言不答,风沙扬起沉默,鸥鹭嘲哳回应无言,是狂风巨浪般的落寂。
这场无声的波涛汹涌良久不止。
“师父,请恕徒儿不孝”
夭夭欲跪下,溪言蓦地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无助的黑眸充满了执拗。
“夭夭,为师为你寻来了法衣,从此天上地下你可畅通无阻”
情眸溺渊,卑微乞怜,夭夭万分心痛,驺虞的失踪她或许猜到了,她是想私心假装自己不知道,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得,可她在此没有未来,她没有和溪言的未来。
“师父,我曾想放弃一切”
“那就够了”溪言横臂环住夭夭,两情相悦是这世间最难得不过的了,也是他日思夜想的告白,他等这一句等了很久很久。
“可您杀了驺虞不是吗?”
溪言仿佛晴天霹雳,但竟是意料之中的平静,因为他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他环在夭夭背后的手悄悄变出玉箫。
袅袅箫声渐起。
“你还想用此招蒙骗于我吗?”夭夭猛然推开溪言,玉箫在夭夭的手中被捏成粉末。
溪言怔怔地发不出一言,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都想起来了,想起了她前世是谁,想起了她来此的任务,想起了她是来杀他的吗?
夭夭退了三步,跪下朝溪言三拜:
“一拜师父传道授业之恩”
“二拜师父庇护救溺之恩”
“三拜师父劬劳解惑之恩”
“师父之恩我永生无以为报,可是”
“没有可是,夭夭,我只想你许我一生相伴,你若不喜东海,那还有西海,南海,北海,三十三重天,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陪着你,纵着你,和驺虞一样,只要你别让我走,别让我离开你,好吗?”溪言大掌掐起夭夭纤弱的肩膀,黑漆漆的竖瞳是不可扭转的偏执。
夭夭眼角溢出滴滴泪珠,在溪言掌中挣扎,溪言俯身顺着滑落的泪线吻向她的眼角。
“而且你是喜欢我的,对吗,而且不止一点喜欢,是非常喜欢,喜欢我的抚慰,我的亲吻,我的温柔,我的爱怜,我的身体,我的”
“够了”我不想让你死,但她不能说出口,这句话会是糖衣炮弹让他钻空子不断攻击她的心防。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千万年后的未来必须有她,若没有了她,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全完了,全是白费,所以
“可是我腻了,你不知道吗,我是浪子,我极风流,每天一张脸我看腻了,我想要新鲜感,我想去找别人”
“你敢”
溪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他心里清楚,她确是风流浪荡的,但又一想到她会和别人浓情蜜意,甚至会和别人颠鸾倒凤,他想灭了一切的心都有了。
夭夭无视他的愤怒,转身即走,她希望溪言能循规守礼,骄矜自傲些,不再纠缠。
可他本就是条白蟒,蟒怎么会不纠缠,他可以丢掉在别人面前的孤傲恃才,骄矜寡语,冷若寒霜,只想对她无耻放纵,哪怕平视或仰视她。
他照旧用蛇身缠回还未走远的夭夭。
夭夭扶额,果然,他们之间,一切伦理道德于他皆是泡沫,不管是仁言义语还是恶语相向。
“你找一个我杀一个”
夭夭心惊,驺虞竟是因她而死,溪言此人太过偏激,甚至到可怕的程度,无论是情敌还是他抛弃过的伴侣,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纵观她的感情史,这种人是万万和她扯不上边的,打眼见到都会离得远远的,也许还会旁观他和恋人虐来虐去撕逼大战,坐山观虎斗向来都是她渔翁得利屡试不爽的手段。
可如今居然发生到她本人身上,果真世事无常。
还曾记得荀景给她讲过类似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什么来着,当时只听了个乐,也从中得了不少如何篡位夺权的启示经验。
“你承认驺虞是你杀的了”夭夭其实恼恨他,但他们的关系太复杂,是师徒,是夫妻,是爱人,人心肉长,她亦有偏袒,可驺虞那么温润如玉的人不该因她而死。
是她的错。
但她错得太多太大,甚至今日之后还会错,又错又恶,恶得人神共愤。
所以,她要离开。
“对,是我杀的,所以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说到做到”
溪言说着极度威胁的话,抚着极度温柔暧昧的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