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时间到了,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侍卫手里拿着幕篱朝祁钰走来,递给她,他们对祁钰很礼貌,并没有像沈玉堂一样戴上枷板,这怕是谢长则一早就准备好的,借此换了个身份纳她入府,一想到此祁钰就恨得牙痒痒,以至于她现在对系统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沄州州署距沈府不远,基于身份不俗,祁钰二人并没有被押上囚车,而是被安排进一辆马车里,二人对面而坐,各自身旁看守着一个带刀捕快。
一路上祁钰几度想再劝慰一下沈玉堂,奈何开不了口,遂只能作罢,但眼神意味不减,祁钰凶狠狠地瞪了沈玉堂一路,好像在说如果你真得甘愿赴死那我必定瞧你不起。
沈玉堂似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虚,即使是低下头去也能感受到对面女子的鄙视,被一个喜欢的人鄙视真心不好受,一向举止温雅的沈玉堂也不自觉掐起手掌来,他可以接受甚至可以毫无惧怕地践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至理名言,但绝对忍受不了心悦的女子轻蔑恨他不争的目光。
马车缓缓走在大街上,外头的天儿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点滴鼓鼓砸下,雨势好像还不小,沈玉堂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成想会来得这么快,不过以他一人之命换取沈家数千人安然无恙是值得的,他试图忽视祁钰的讽蔑目光。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自古以来皇帝从史书中得到的教训就是:斩草要除根。
而他只是一个商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认知下生存的商人,权力,金钱,思想,皆属于君,可为何呢?因为忠君爱国,君在前面,又为何必须尊君呢?因为他是读书人,试问有哪一个读书人造反成功的,又或者是会去造反呢?
祁钰见沈玉堂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想着不管他算了,人总得吃点苦头的,可一想到他也许要吃家破人亡的苦头,便又有一些心软,她见不得别人妻离子散的下场,于是祁钰又朝一旁的看守捕快做了个揖,惯例证人和囚犯是不能放在一辆马车上的,可来得着急…,
捕快虽是皱了皱眉,但这位可是二皇子指名道姓要毫发无损带回的,遂只默了默没有说什么。
祁钰夺过沈玉堂的一只手,在她的手掌上比划了几个字:
你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又曾做过皇粮生意,统管沄州大半土地,有资格面见皇上。
写完后,祁钰用期待的目光看他,但见他还是纠结,祁钰又想写,却不料捕快开口阻拦她道“州署到了”
祁钰是第一个下马车的,被搀扶下车后祁钰撩开幕篱回头白了沈玉堂一眼,用口型做了“奴”字,沈玉堂恰好对上这一幕,嘴唇颤抖,一瞬神志空洞。
公堂上座坐着沄州太守,左上方坐着的正是谢长则,公堂审案没有司法权或皇帝特许,即便是皇子也不能越权行事。
谢长则还是如以往一样,一双凤眼平静地半开半睁,一身玄色锦挂,绸缎蓝丝内衫,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透过幕篱薄纱,祁钰能看到坐在上座的谢长则并没有向她瞥来一眼,祁钰心里咒骂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简直恩将仇报,还意图要她当他梦里蛇蝎妻子的替身,祁钰磨着牙心里极其不甘,她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虐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顶着和盛烨七分相似的脸来虐她的心。
总有一天,她要还回去的。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太守扬着嗓子声音凛威。
“小民沈玉堂拜见太守大人”沈玉堂弓手拜了一拜。
祁钰只抱了抱拳,发不出声音。
太守看出来了她的奇怪,他眼睛盯着祁钰半遮的面纱拧了拧眉。
“柳怀义何以遮着面纱?”太守冷声责道。
未等祁钰呜呜作答,谢长则身边的侍卫上前在太守耳边悄声说了什么后,太守的面色柔和下来。
太守轻咳一声差状师拿来状纸一审,案件属实应上报中央继续审。
“锦州柳怀义状告沄州沈玉堂私养兵马五百匹可为事实?”
太守厉声问道。
堂下一片寂静,太守看了看谢长则的方向。
“怀义”时隔一日,谢长则终是正面开口了,害她失了声,如今还贼喊捉贼,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而祁钰想得就是这一刻。
她摘掉幕篱扔于脚下,谢长则蓦地一惊,但见左右同行的赈灾官没有异样的表情,又缓缓靠后恢复以往高高在上的松弛感。
祁钰料到会有这么一幕,她男装女装的差别还是挺大的,于是她呜呜两声示意太守自己说不了话。
太守得了意思微微点了点头,抬眼便叫师爷递一副纸笔给她,祁钰接过后置地面,太守转而又问沈玉堂道:
“柳怀义状告你私养兵马五百匹可有此事?”
沈玉堂想起裴桓曾告诉他的只他一人赴死,全家免祸,他研读过大晋律令,其上只说明令禁止私养兵马,罪者重罚,而他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即便他为自己狡辩开罪,他们也有的是手段,若是惹怒了大人物,怕就会是全家灾祸。
太守似被沈玉堂长久的沉默搞得有些心烦,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谢长则,他却不急不躁,便又道:
“本官再问你一遍,柳怀义状告你私养兵马五百匹可有此事?”
“回大人,此事”
忽得祁钰从地上站起,手里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手持着腰牌,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张半大披帛那么大的宣纸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进士及第一甲状元陛下亲封六品诰命督察使锦州祁钰投首请罪,性别造假。
看清楚了腰牌上字以及祁钰写得是什么之后,太守瞬间惊愕无措,局面变得也太快了,柳怀义是男,祁钰是男,性别造假,言外之意就是如今站在堂下穿戴涂抹女子妆容的根本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众人皆理清了其中意思,堂上顿时喧哗。
“女人,女人怎么能当官,这也忒胆大了吧……”公堂上捕快后面的两座旁听之官交头接耳起来。
“女人怎会变成沈玉堂的伶倌儿”
“哼,惹是生非,祸乱朝纲”裴桓斥责了一声,脸上却少了些以往居高临下的骄矜,心想要说有血性,谁能比得过堂下之人还是个女人。
他转眼余光又瞄了瞄谢长则,心里明了为何祁钰会是现在这么个处境。
除了顾呈,其余人皆是各表其言,深觉不可思议。
太守看向一旁的谢长则,却只见他也是一脸得不可置信,并且还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怒火。
谢长则嘴角抽动,盯着祁钰捏紧拳头,脸色极不好看,祁钰却像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地轻笑了笑。
她一向喜欢打明战,若是对方打暗战,那就迫他上岸。
只有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相对于谢长则皇子身份而言她才有有作为官员该有的人权,即便是罪臣。
而且还有另一考量,她希望给沈玉堂多一点时间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是宁死不屈地得一个理字,还是苟求保全得一个死得憋屈。
“钰儿,你当真要这么做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长则阴鸷的目光锁定着祁钰,四周一群人小声叽叽呱呱起来。
谢长则疯子一样的善变祁钰早已深切体会过了,现在和他对视竟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惊怕。
不过,她最喜欢就是咬断风筝线看底下人由自以为是变成震惊愤怒,她最喜欢的就是一个字,反,因为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正如战争是因为有了不能忍受的剥削才会发生的,否则早就忍气吞声接受了。
懂事,贤淑二词对她来讲可是贬义词。
祁钰在宣纸上书书写写:
“殿下记错了吧,一甲及第陛下亲封之六品官重罪亦由陛下亲自审理,微臣多谢您的好意”
祁钰起身装模作样朝谢长则的方向拜了一拜。
明眼可见谢长则扭曲地似笑非笑,如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停驻在她身上,祁钰自也不敢得瑟得太明显,俗话说凡事留三分余地,日后也好化干戈为玉帛,遂她敛了敛目光恭恭敬敬地等待谢长则同意叫她起身,她才起身。
“好,很好,祁督察肯自首认罪实该褒扬,可按照大晋律法,欺君罔上,是为重罪,当押入死牢”
祁钰闻言,又蹲下去飞笔疾速:
“回殿下,据微臣所知,皇子无司法审判权,地方官员无权定罪中央官,裴侍郎作为户部左侍郎无司法权”
祁钰把所有大过她的人都说了一遍,如此才好叫谢长则没有可趁之机,她可不会傻到再入一次上回的局。
她早在为官之初便已熟读熟记大晋律法,所以学好律法政,走遍天下都不怕,可只怕有人仗势欺人,越阶用权。
气氛一度极其僵持,公堂上众人渐渐息了声,不用看祁钰也知道谢长则此刻的脸色一定非常耐人寻味,她还想仔细瞧一瞧好让自己舒服舒服,却也是不敢,因为她怕谢长则这个蛇精病什么时候给自己下死绊子。
终是太守忍不住开了口: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继续审理沈玉堂一案”
“殿下,大人,小民请求面见皇上”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玉堂突然开口,他朝太守和谢长则各拜了一拜。
视力没有别人好,自然而然耳力就比别人强上几分,祁钰能够听见谢长则指节捏得嘎嘣声。
大堂上一片死寂沉沉,众人都在等随便哪一个人先出声发话,哪怕是无用之言也好,打破这个僵局。
祁钰仍还猫着腰,虽然腰有些酸了,但她忍着,为了和谢长则打明仗而不是陷入后宅沦为他的禁脔搞些自己都厌恶的无聊且没有必要的为争主子一个青睐而自相残杀的家长里短勾心斗角宅斗宫斗又或是替身戏码,真是搞笑又自虐。
祁钰认为,内宅之中的她们虽不是奴才但有奴性,且自认为自己是自由的,而且总有一套说辞觉得斗是理所应当,对,是理所应当,但不是为了苟活为了嗟来之食为了她们共同的“男人”,而是为了反抗,反压迫反剥削,拿起武器进行斗争,哪怕斗个头破血流,死无完尸。
但她们都不清醒,甚至为了一块蛋糕不清醒到疯狂,视人命如草芥,祁钰叫不醒,她怕死在里面,死得还毫无价值。
相较于深宫内院明枪暗箭的王府,嫁给沈玉堂做名不副实的妾也好过做一个蛇精病的正妃,本质上来说除了名分,它二者是平等的。
这样想着,祁钰朝亦是弯着腰的沈玉堂飞去一个好样的的眼神。
砰一声
忽闻一声重锤桌面的声响,不用猜祁钰也知道是谁,眼下她也只能看到那人的一双金丝镶绣黑靴,上面还有一粒粒晶莹水润的透绿色玉珠。
真是穷的穷成排骨胸,富的身上一根头发也千金无价。
“裴大人留至此地继续赈灾,太守调沄州一路兵马护我押送死囚,明日启程”
死囚二字谢长则压得很重,语气虽是平静,但祁钰至少听出了一丝焦躁,能惹毛他也算是她厉害了,祁钰暗喜。
“是,殿下”裴桓似有些不如意,他其实是想随过去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贼老鼠能不能在陛下和文武百官千夫所指的绝境中死里逃生。
“殿下,他二人要关在哪儿?”
太守问道。
“死牢”
谢长则冷冷两个字压得很重,竟叫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见惯不惊的太守冻得哆嗦一下,他疑惑的目光在祁钰和谢长则二人身来回打转,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脸的陪笑道:
“是是是,下官明白,明白”
祁钰没想到他还是滥用强权,但也难怪,自古以来,滥用才是常态,不滥用才奇怪了,然这对么?
是夜,祁钰被和沈玉堂分开关着,这座牢狱居然是单间还是床桌书案样样齐全,祁钰有一瞬惊叹,刑不上大夫果不其然,为官的好处亘古不变。
她没有被戴上镣铐,但门肯定是被从外面反锁着的,狱房靠南的一面墙上开着一扇直棂窗?,微弱的光线洒进来,祁钰仰头眯了眯眼,身处阴云之下倒不觉得,如今身处暗室竟终于体会到了大白于天下的好处,如此也好,她本就不喜欢偷偷摸摸的,这样显得她像老鼠。
祁钰盘腿坐在木板床上闭眼,她还没有入道去不了自己的灵府,但她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系统,她曾为了逼退系统,自制了电磁波振荡器置于识海内,而那时她以为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