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九点半,李雅家所在的祥和家园小区。
小区中心的四角亭里坐满阿姨,乘凉闲聊。
王姨也在其中,正在讲昨天遇见李雅这件事。她刚张嘴说两句,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走过来打招呼打断她的话。六七个人齐刷刷看向陌生女人,淡妆齐耳短发,竹青色新中式对襟上衣阔腿裤白色布鞋,利落端庄,未戴任何饰品又显出一份素净,心里都晓得不是本小区的人。她们从春暖到秋凉几乎天天按时按点坐在这里打发时间,整个小区七栋楼的居民人来人往几乎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
“向大家打听个事。”陌生女人来到人群中央,从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掏出新鲜的荔枝,无人接。
“我想在这儿买套房,昨天下午一点中介领我看了一个,挺相中的。”她边说边将荔枝挨个发到人手里,冰冰凉凉,人的心也跟着舒畅。
知道是这事儿大家才握实手里的荔枝。
“孩子家在这儿?”
“嗯,对。”
“你看的哪户呀?”
女人循声看人,“二栋一单元101。”
“为啥买一楼?”
“家里那个腿脚不灵便。”
“那咋不买电梯房?”
“想着老房子不是便宜点嘛。”
六七个人一起围观了一个人的难为情,放下了戒心。
她们见她递荔枝时手上贴满膏药,凑近时可以看到眼角遮盖不住的皱纹,有的人穿着体面不代表真的体面。
一个人剥开荔枝,整个放进嘴里,不一会儿连皮带籽扔进陌生女人手里的空塑料袋里,“二楼也比一楼强呀,一楼反味。”
“二楼卖没了。”
“别的栋看看,你非要买二栋呀。”
“这不二栋离小区大门近又不临街,出行方便。”
祥和家园是L型小区除了一栋确实二栋离大门最近。
可有人想说这屁大个小区还差那几步道时想到她刚刚说过老公腿脚不灵便,立马改成,“那家不错。”
其他人闷头吃荔枝没有反驳,很快女人手里集了一袋子无用的垃圾。
“不知道楼上的人家怎么样,我有点神经衰弱。”
“那家就一个人,多数时候白天都上班。”
“一个人吗?我昨天看到一个女孩从那家出来。”
王姨给说话人使个眼色后说:“你忘了,我刚说昨天碰到李雅了。”
那人点点头,“忘了忘了。主要她一年多不在家。”
陌生女人连忙抓住话头,“她不在这儿住吗?”
其他人不置可否陷入沉默,神色却欲言又止。
“哎呦,各位姐姐妹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吗,我这费心打听图什么,无非就是想一辈子的积蓄花出去,万一有什么不好也收不回来了,可怎么办。”泪眼婆娑。
“也不是不好。”
“是是没什么不好。”
“就是我们确实不知道李雅住不住这儿,现在在干什么,虽是老街坊邻居可孩子大了我们也不了解,小时候倒是挺好。”
这句话勾起其他人的记忆。
“哎,你们记不记得李雅小时候不仅好看活泼学习还好,在咱们这个小区那是出了名的。”
其中最年长年龄八十岁的老太太第一次开口说话,望着前方,仿佛在看时光的流动,“那个小丫头拿着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老人的视线移回脚下的水泥地面,眼神同十几年前一样慈爱,“说是要给其他孩子讲课,别的孩子不愿意,她就给人家发零食。”老太太笑笑一排假牙不受岁月的磋磨白而整齐,“自己都舍不得吃,结果人家吃的时候听她讲,吃完立马跑开了。”老人褶皱的双手一摊,“人和零食都没了,回回这样。”又笑了。
所有人脸上同样挂着笑,只是意味不同。有的人是因为目睹过这段画面而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光阴,有的人是因为想象出了李雅当时的可爱,而有的人不过是在附和,心里早已预备好一箩筐的话。
“看到小时候那么好谁能想到长大以后交上男朋友,竟做出那种事。”说话的人打个激灵仿佛身边有脏东西似的。
有人补了一句,“她妈也算是被她气死的。”
……
七嘴八舌,八十岁的老人放下手里的荔枝,佝偻着背起身走了,其他人看见了如同没看见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她们已经习惯老人中途无声离场,来去缓慢但自由。
陌生女人听到最后真假不论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末了,王姨接过话头又开始说她最初就要说的话,“昨天我见她跟一个黄毛一起,那真是个黄毛,头发金灿灿的,穿的衣服领口开到这儿。”她食指和中指从脖颈一路下滑到肚脐才汇合,“脖子上还戴着一条明晃晃的银链子,一看就不想正经人,你说李雅现在跟这种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我看去年的事错不了。”
这边说的绘声绘色没有注意到另一边陌生女人早已按捺不住开始揭手上补丁一样的膏药,眼神却像是拳击手上台前在缠手上的绷带。
膏药丢进手中的垃圾袋里,袋子打开释放出一股酸腐的味道,垃圾和垃圾混在一起。
双手指腹相对。
王姨的微信签名是‘谨言慎行心怀感恩’,还有人是物业群里的“和事佬”……也有人在网上并不活跃。
“先不论李雅与他的关系。”
王姨听到陌生女人的话,眼睛盯过去,疑惑中带着点你知道什么的轻视。
“她与黄毛深V领的认识就是不好,那你平时在网上喜欢看上半身全--裸肌肉男又算什么。”
王姨眼神闪烁,“你胡说什么?”心里发虚嘴上并不示弱。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就算是胡说,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王姨不敢继续争辩,甩出一句,“你有病吧。”想走又不敢走,怕剩下的人在背后议论。
其他人正在一旁看热闹。
“还有你。”陌生女人将矛头指向刚刚踊跃发言的另一位,五十岁上下是她们当中唯一化妆打扮的。
“我我怎么了?”
“叫王志的那个人应该不是你老公吧,刚刚给你发的微信可是够暧昧的,男朋友?”
“你胡说什么!?”
“刚才不是都挺能说的嘛,现在怎么都变成一样的台词了。”
她还未说完,一个女人起身走到她面前,“王志,你说王志?”
“对。”
女人转而质问另一个但是人,“是我老公王志吗?”
四角亭里瞬间变成一锅沸腾的粥,不再是纳凉的好地方。
陌生女人走出四角亭将垃圾丢进垃圾桶,上面写着其它垃圾,其它垃圾给点火星便能着。
乂市奢宅“神仙居”顶层—神明在乂市的住宅。
仙茅坐在楼边抽着烟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上面的投影在祝米格生日快乐。
于仁嘴里说着你真是闲啊,在他身边坐下。
仙茅知道他这是又不顺心了,“怎么扮女人扮的不开心。”故意调侃着问。
于仁不接话茬一扬头指向远处的大厦,“今天你偶像生日啊。”
仙茅吸口烟慢悠悠地吐出,“她不是我偶像。”
“上次你说你追星。”
仙茅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她的生日不是今天。”
于仁也不在乎他说什么喃喃自语前任到底做了什么。
“说起来没有一个是和生日重叠的。”
“他死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她今年许了什么愿望。”
“真的没有神在陨落的时候许愿宇宙灭亡吗。”
“人活着可能会许愿世界和平,当人生即将结束只剩最后一次许愿的机会,没人会想到世界只会想到牵挂的人,神也一样。”
仙茅手中的烟不知何时抽尽,烟蒂变成尘埃隐身宇宙,只有它知道自己在哪里,做过什么,曾经又是谁。
仙茅重新点燃一颗烟询问于仁还在抓娃娃吗?
于仁看向他点头后强调不再抓灰娃了。
仙茅转过脸对上他的视线,“一样的。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于仁会心一笑,“我知道,我可是天天要看天气预报的。”
李雅接连几天外出找工作,范围逐渐扩大,但不论多远,下午一点半出门,下午四点回家,定时定点。于仁每次都跟在身后像她的影子一样什么也不做就是陪着。
自从上次他解围,李雅不再排斥他,任由他跟着,心想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无聊,到时候自然会离开。
但今天李雅像前几日一样走出单元门,没有看到于仁心里先是一紧随后又空落落的。没有预想中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快乐,倒是有这一天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的失落。
李雅抬头望望天,天似乎心情不好,浅灰色的云铺满天空,她才意识到今天是阴天,前几天也是阴天吗,竟完全没有注意过。
阴沉欲雨的天气让李雅想到第一次遇见于仁的情形,他当时脆弱又莫名其妙,怀疑他是坏人是神经病怎么也没有想到是神明。
她忽然回想起他见到自己时露出的笑,友善的笑,紧张害怕使自己忽略掉了。
神明应该住在天上吧,他是回到天上了还是回到芜市西郊的别墅又或者……她掏出手机打开天气预报,“今日小雨”。
这雨虽不是春雨却给李雅带来一丝希望,她甚至未察觉,只觉得真是下雨就好了,想想又不忍心真的下雨,心里矛盾。
李雅今天也安全走出小区,来到公交站,目的地距离祥和家园四站,远远看见要乘坐的公交车驶过来,她掏出手机,余光里看到有人靠近,金灿灿的光点越来越大,她怕刺眼一样不敢转过头去确认。
于仁在她身边停下,每次瞬移过来都会停在祥和家园不远处的一处死角再步行过来,今天才没错过她。天气预报下午一点二十分有雨,他不敢出门,眼见着时间过了天也只是阴沉沉的才咬咬牙出门,如今已近八月底,天气虽热但毕竟已经立秋,秋天雨水少,他在心里祈祷今天也是天气预报不准的一天。
自己只是晚到几分钟,她竟等也不等。
口头没说,于仁以为这几日彼此之间早已经形成默契。
“灰姑娘是按时回家,你比她厉害还要按时出门。”忍不住揶揄。
李雅见到他刻意压住嘴角本想板着脸问你怎么又来了,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倒省去演了,“灰姑娘是不得不,我我我……”
“你也是不得不?”
于仁已经猜到,正因为如此心中的无名火更旺。
李雅一挺脖,“灰姑娘当然比我厉害,她遇见的是王子,我我遇见的是什么。”演不好靠胡言乱语强撑。
“王子,王子有什么好,脸记不住要靠鞋来找人,脑子不灵光。”
“说不定他被换脸怪吓到过留下后遗症,错在换脸怪。”
她只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于仁既想笑又抓狂,“这样说的话那灰姑娘面对后妈后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知道面对别人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灰姑娘。”李雅说完别过头,看到公交车已经过站走远,她无处可逃。
于仁总是在觉察到她即将偃旗息鼓时先缴械投降。
“四角亭里暂时不会有人了。”
李雅重新看向他,明白他的话又不明白他的话,“你怎么知道?”眼神忽明忽暗。
“以后你可以等我两分钟了吧。”
李雅蹙眉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李雅,今天和我去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