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雅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头发梳成高马尾，整理整理白色衬衫衣领。上次这样打扮还是一年半以前，那时是冬日。

变化的不只季节，她也变了。

从前信心满满，如今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捏着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捏爆。李如山也是，看到李雅这身打扮心境也与过去大不一样。

上一次，一向不善言谈的他都忍不住在同事面前提两句女儿，说她要去市最好的公立小学面试，同样自信满满。

他和林慧芬对李雅从未有过什么要求，普普通通就好。然而，李雅从小到大总是努力做到最好。

现在，他不仅不再信心满满甚至几度欲开口劝她放弃，怕难过，大家都难过。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李如山这时会格外想念林慧芬，可是林慧芬在的话也差不多，夫妻两人同样是木讷老实普通人，甚至林慧芬还比他多一分敏感。

她们只想过安稳又普通的小日子。

这是李雅和李如山时隔许久一起出门，刚出门遇见四楼下来的王姨，她笑笑，“爷俩出去呀。”也没等人回答，匆匆走过消失好像怕人多和她说一句似的。

李雅锁门看到钥匙孔上方新贴的通下水的小广告，顺手撕下，转身时余光扫过对门，干干净净。这种小广告一般是谁家也逃不过的。

为了缓解没话说的尴尬也是为了让她自己放松，她问李如山，“爸，对面是卖出去了吗？我看小广告都没有了。”回来这么多天并没见到人影。

此刻李如山心思不在这儿上面，简单回了一句，“小广告是我清的。”

李雅还想继续问自己家的组呢么剩一张，看着父亲忧心忡忡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也没再问。

李雅通过育才小学的笔试后今天是面试。在家门口的公交站与去上班的李如山分开坐上公交车，六站后到达育才小学对面的公交站。等绿灯的时候，于仁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雅回头一看是他，颇感意外，上次加微信之后再没联系过，报名之后她一直在准备笔试，想问他怎么知道今天面试，转念一想他是网神，经由网络的事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不知道的。想到他在默默关注自己，李雅有些难为情又有些害怕。

“于仁，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于仁与她并肩站着，“那我要看看是什么事。”

李雅侧身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在网络上悄悄关心我的事，你想知道什么亲自问我好吗？”

于仁之所以这几日不联系她一是怕打扰她应试二是怕询问会给她带来压力，会让她失去自身的判断。没想到她这样想。

“李雅，你放心，我不会偷窥你的隐私。”

他的确没有这个癖好，除非特殊情况。

她哪还有什么隐私，只是害怕他什么都知道，而她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不好，让她脊背发凉。

“你误会了。”李雅觉察到他不快，心里慌乱，“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朋友之间有什么事互相沟通才好。”她不知道自称朋友算不算是和神明攀关系，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称呼。

前几日听到她说一句谢谢，于仁高兴欢喜半天，同样是两个字，“朋友”没让他感到半分开心，半分亲近。

不过，他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分心，“好，我答应你。”

此时，于仁认为她将是他所统治的网络世界里唯一的不确定，不知道。

而李雅则开心于一人一神从此平等。

闲人免进，于仁看着李雅走进校园，脸上布满愁云。如果她面试成功，是否要执行下一步，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少的可怜。

轮到李雅，走进房间，三个面试官。

一切进行的顺利，接近尾声时一位面试官问她为什么在乂市最好的小学实习结束后跑去做了一年无关工作。

李雅的心脏终于被捏爆，意外的平静，一五一十将原因说出，虽如此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三天后的夜晚，神仙居顶层。

仙茅照例坐在楼边抽烟，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今天他是真的无事可做。

于仁也照例在他身边坐下，刚好相反，他有许多事要做但却无从做起。

两位神一时都没有话说。

初秋的风有了淡淡凉意，于仁的白色丝绸衬衫在秋风中像是摇曳的清冷月光，仙茅一身黑色新中式，透着严肃。

“你如果告诉她编个理由，今天就可以恭喜你了。”

于仁不置可否，李雅还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不坦坦荡荡。”

“那你呢，打算怎么办，没有几天了。”

于仁噗嗤一笑，“你也会担心我。”搂上他的肩膀。

仙茅吸口烟，一边拿到于仁的手臂，不疾不徐，“我是厌倦了审判。”

于仁向后一仰平躺下去，水泥的凉意渗透他的脊背。

夜空澄澈，没有星，只有圆圆的月亮。

“放心吧，还有其他学校，总有明白人。”

仙茅专注吸烟，不再说话。

于仁收到李雅的微信，问他是否还住在芜市西郊的别墅。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于仁还是乖乖回复：“不是，在乂市一个叫神仙居的地方。”

“在家吗？现在可以和你见一面吗？”

于仁猛然直起身，带起一阵风，烟灰断掉，落在仙茅黑色的衣服上。他掸一掸，面露不悦看着于仁，对方正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被人定住了。

仙茅半根烟抽完，于仁的手指像刚活过来还不适应一样僵硬地动两下，嘴角也是。等到终于完全活过来，又双手捧着手机仿佛拿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一个神这样子实在没眼看，仙茅重新点燃一颗烟，不去理会他。

神仙居距离祥和家园半个小时的出租车程，于仁想他过去比较快，回复说去找她。

一分钟后收到李雅的回复说已经打好车正向他这边赶来。

于仁整个人从楼边跳起来跑过露台冲进室内，面对干净整洁的客厅一时不知进来做什么，在脑子里搜女孩子来家里该准备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回答。稍微冷静后想到一样—好吃的。

神明居住的地方，食物不是必需品，他们没有储备，只知道样子不知道味道他也无法变出来，其他的东西有需要倒是可以随时变。

于仁正准备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瞬间移到仙茅身后，“你要走吗？”

仙茅侧抬头看到于仁一副你快走的表情，转回头幽幽地说：“这房子不是你一个神的。”

于仁咬了一下下嘴唇，“那就告诉其他神今晚谁也不许来。”掐着腰，用力一脚踹向仙茅。

仙茅在空中下坠、消失留下五个字“你好自为之”。

于仁站在楼下等，远远过来一辆出租车，里面坐着李雅。

车停下，他连忙过去开门，手抵着车门框，李雅弯腰下车，“谢谢。”他又将车门关上，学着人类的绅士。刷卡按电梯，学着人类回家的动作。

进到屋里，于仁才注意到李雅眼睛红红的，哭过，他以为是面试未通过的原因，打算暂时先按下不提，招呼她直接进来坐，因为没鞋可换。

李雅进到客厅，注意到黑色理石茶几上摆满甜品，每样两个，她想起上次，终于开口问他为什么一样东西要买两个。

她尝过的味道，他也想尝尝。于仁大脑里忽然产生的念头让他沉默甚至有些意外，有些慌张。

李雅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习惯，神明应该也有。

她没有心情吃东西，为了不辜负心意，李雅还是拿起一个蛋挞。

于仁忍不住也拿起蛋挞，她咬，他也咬，她嚼，他也嚼，她咽，他也咽。她神情哀伤，他也开心不起来。

“可以去露台看看吗？”

李雅想透透气。

于仁领她来到露台。

角落里有一个秋千吊椅，李雅问可以过去坐吗？

于仁同她一起过去坐。

吊椅面对临栋‘神仙苑’的顶层露台，那里装饰有花，有小彩灯，泳池波光粼粼，他这里只有头顶的月光和吊椅，于仁想现装饰是来不及了，不过，有吊椅就够了。

李雅又问他乂市的房子为什么不是可以消失的别墅，如果是的话她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跟着消失。提起西郊别墅，她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当时明明有点讨厌他，现在出了事居然想要见见他，是因为无处可去吗，好像也不是。

于仁回答说不知道，都是神界的安排。看她在想事情便问：“想什么呢？”

李雅紧忙摇摇头说没什么。月光没能照出她脸上的红晕。

良久的沉默后于仁试探性的安慰，“面试没通过，不必放在心上，一定会有其他机会的。”

知道结果的时候，李雅第一时间告诉了于仁，他也早就安慰过了。

面试没通过是失落，但李雅决定实话实说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了结果，不是为这件事，不过，于仁能这样认为也好，“嗯，没有放在心上。”黑夜让声音里的情绪放大也让神经变的敏锐。

于仁觉察到她还有事，真想用神力找找蛛丝马迹，可答应过她。

“李雅，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摇摇头否认。

今天，李如山下夜班到傍晚才回家，李雅没问他为什么回来晚，只顾着做饭。

吃过饭她告诉李如山面试没有通过，李如山像是早就知道结果一样面无表情，没有细问而是问了另一件事。

他昨天上班之前碰到邻居，对方说李雅最近和一个黄毛在一起还来过家里，他问李雅是什么人。

李雅回答是朋友。

李雅告诉她不管是什么都不要再来往了，顺便告诉她不要再去面试教师了，找份别的工作。

李雅这一次没有同意。

她不明白面对流言蜚语父母不维护至少也不该被左右，而父母总是嘴上说相信实际从未真的相信，她们只想当可怜又无奈的受害者，谁也不得罪。

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人要从发色这些表象的东西去判断一个人，而一年前还是这些人，说的却是人不可貌相。

李雅的拒绝让李如山压抑着的情绪爆发说林慧芬的死都是因为替她操心，到如今她还是不让人省心。

林慧芬从李雅记事以来身体就不好，偶尔去逛家附近的超市，回家都要歇上大半天。送李雅去大学那天是她走过最远的路。

林慧芬最常做的事就是到楼下四角亭呆一呆，李雅的事从那里议论开以后她再没去过，终日居家。

一个月之后的一天半夜吐血住院，她觉得现世不再安稳平静，天一亮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只有林慧芬的事李雅不敢说自己没有责任。

李雅到抽一口气后慢慢吐出。

于仁想她果然还有其他事情。此刻他体会到一个凡人才会有的无奈，以及任何生灵都需要学会的等待。

“今晚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当然。”

一人一神就这样默默地坐着。

天亮她就要装作无事的样子回家，天亮他希望李雅开心一点。

李雅紧绷的神经渐渐得到放松，情绪过度释放又平静下来之后开始疲惫，困意袭来，她支撑不住睡着了。

于仁为她盖上彩虹毯子，在多次尝试之后终于用肩膀接住李雅摇晃的头。

李雅也终于在晃荡中找到可以支撑她的地方，蹭一蹭熟睡过去。

于仁身体不敢动，只好用眼睛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左不过是天上，对面。

对面比天上要亮，他想有时间要不要也将露台装饰一番，想到所剩时间不多又瞬间没了兴致。

神仙苑顶层一个小女孩穿着裙子光着脚从室内跑到露台，窝到沙发的角落里偷完大人的手机。

小手一划一划，屏幕的光照着她过分认真的笑脸。

这是，屏幕出现三个字“抬头看”。刚好她都认识。

小女孩手一划没动，又一划还是没动，皱起眉头使劲划就是不动。她才想起抬头看试一试，左看看右看看没什么特别的，最后站起身转头的时候透过玻璃围栏看到了对面的于仁和李雅。

于仁也才看清她的脸，是德英小学的那个小女孩。

离的远看不真切，小女孩打开相机放大焦距。

于仁想还挺聪明。

屏幕里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