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哥谭公墓。

黎明悄然爬上这片大地，在最远的天际线上泛起微光，那微光如同一层薄纱，翩然落下覆盖了这片寂静的墓园。

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在薄雾之中飘荡于墓碑之间。

这个时间的的公墓格外寂静，没有人会在这个夜晚将要结束的边缘来到这里，天地间甚至连虫鸣鸟啼在此刻都仿佛悄然消失了。

布鲁斯沉默地站在一个墓碑前。

石制的墓碑看上去并没有在这世间诞生太多的年头，它和这座墓园里的任何一座墓碑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片死者的国度用无言的静默发出无数的灵魂最后的声音。

布鲁斯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墓碑。

为什么墓碑那样小？

这样四四方方的一块石头，怎么就能代表了一个生命在这世间走过的一遭？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有一段时间了。

清晨的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服，风也没法将那沉甸甸的下摆吹起。

他盯着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杰森·陶德。”

他的孩子……怎么就躺在这黄土之下了……？

明明他的记忆之中，仿佛就是昨天还能看到那个孩子从他面前跑过去，在庄园里谨慎地探索，在拿到给他准备的书包和课本的时候眼睛里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他会因为想要在家写作业而拒绝掉自己出门的邀请，会跟在迪克身后蹦蹦跳跳地走着，会在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然后在昏昏欲睡的氛围中坠入梦乡，不知觉地靠在自己的肩头睡得香甜……那是他的孩子。

他刚刚从哥谭的黑暗之中捡回来的、在混乱之中挣扎着向上的孩子，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的孩子……

布鲁斯几乎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才刚开始参与那个孩子的成长，开始记录他一天天变得比之前更好，看着阿福烹饪的美食一点点把那个在街头的瘦弱孩子喂胖，期待着他成长成为一个健康善良的人。

自己本该就这样看着他成长起来，去参加他学校的毕业典礼，送他去读大学，见证他将来人生的每一个瞬间。

或许自己会坚持让他选一个离家近的学校、找一个就在哥谭的工作，这样每个周末都能够回家度过……

但这一切戛然而止。

就在他不在哥谭的这十个月。

他回来只看到尚未离巢的小鸟冰冷的尸体。

有人应当对此负责。

有人必须为这付出代价。

罪魁祸首……小丑。

那个将杰森骗出哥谭，再将那个孩子残忍杀害的罪犯，给自己弄来了外交身份逃离了法律的制裁。

他必须死。

命还一命，报还一报。

这片公墓上飘荡的无数冤魂都在每一个哥谭的雨夜之中悲泣。

伤害了那么多人，杀害了他的孩子……

犯下罪孽却不受到制裁？他不会让那个罪犯就这样简单地逃脱。

布鲁斯站在墓前，就这样垂着视线。

若是这里偶然经过路过的人，也只能看见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墓前悲伤地吊唁。

无人知晓他在谋算着怎么样的计划。

在一切之前，这件事实际上还有一个障碍……

蝙蝠侠。

在这座城市的暗处强硬地干涉执法，阻止犯罪、拯救无辜者的“义警”。

那个家伙“不杀人”。

他会是布鲁斯的行动计划之中最大的变数和阻碍。

如果有一场谋杀案即将在这座城市里发生，那蝙蝠侠将会是那个不顾一切阻止它的人……哪怕要死的家伙，是一个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恶徒。

蝙蝠侠会毫不犹豫地去拯救任何一条生命，哪怕即将坠入死亡的……是杀死他孩子的元凶。

因为在“蝙蝠侠”身上，没有多少额外的“情感”。

阳光越来越亮了。

光线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落在墓园的草地上，草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闪烁。

墓碑间的迷雾慢慢散去，远处的天光已然大亮。

布鲁斯知道自己是时候该离开了。

他最后向那墓碑投去一瞥，压低了自己的帽檐，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确实在经历部分记忆的缺失，但是只要将自己所记得的那部分记忆梳理一遍，他就能够反推出自己不记得、或者分外模糊的那部分之中发生了什么。

他年幼时遭遇大变，那之后他便发誓要守护这座城市，不能让任何人再经历他经历过的苦痛。

四处求学，锻炼自己，磨练能力。

学成归来后他回到了哥谭，回到了自己的故乡，这座他将为其奉献此生的城市。

他选择在暗中打击罪犯，给他们带来恐惧的同时守护那些无辜善良的人们……他即是蝙蝠侠。

哥谭的黑夜骑士，长夜之中的守护者。

只不过……关于他作为“蝙蝠侠”的记忆，现在大部分都不属于他。

现在那个在韦恩庄园里的“布鲁斯·韦恩”，还剩下多少分的情感？一个绝对理性的骑士，真的是守护这座城市的最佳选择吗？

布鲁斯了解自己，所以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只剩下纯然的“理性”，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但是他不知道“理性”是否是真正的答案，他唯一知道的是，现在的他无比憎恨那个理性的“蝙蝠侠”。

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他有什么脸去守护这座城市……

应当尽到的责任都无法尽到，所谓的哥谭守护者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种从心底里爆发出来的悲痛狠狠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叫他感受到大脑缺氧却又无法大口喘气。

他憎恨自己的“理性”，憎恨自己的半身，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踩过墓园的草地，被折断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脚下的土地像是变成了泥泞的沼泽，无数扭曲的手从地底钻出，想要将他拖拽进无底的深渊之中。

他的心在嘶吼，指责自己的无能，指责自己的失责。

紧接着痛苦的怒火从他胸腔中燃烧出来，烧尽了想要将他拽入深渊的手。

昨晚解决的“扭曲”事件让布鲁斯对现状有了深一步的了解。

被分裂成“情感”和“理智”两个部分的人，若是一方失去了生命……是不会牵连到另外一方的。

十年前死去的安娜的姐姐，和L公司内仍旧存活着的控制部部长就是例子。

但或许这样的“存活”源自于L公司本身的特殊性……想要彻底弄清这一切，布鲁斯还需要更多的数据。

也是在他离开墓园之后……一条新的情报从记忆碎片之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