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带着怯懦的眼神，孟洛桥自认识韩上以来，从未见过。
韩上向来运筹帷幄，冷冽正色，即使在孟洛桥面前，偶尔的示弱，也只是因为太宠他而已。
但他认得，这个小男孩，的确是韩上。
院长继续翻找着她那本有些年份的文件夹，在里面找到了一份报纸。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摊开在桌上，“在这儿。”
孟洛桥放下照片，探身过去，和她一起看报纸上的新闻。
“拐卖儿童犯罪团伙，在Y市被抓获，死亡一人，案情仍在审理中。”
报纸上，说的不是很详尽，似乎是有人刻意遮掩，只简单说了那群人是如何逃窜到这儿，又被当地的一个小孩发现，报警后解救出十来个小孩……
院长却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是穿的这身。”
“我记得……他的衣裳被鲜血浸湿，成了暗红色，血腥味很浓，又腥又臭。我被安排去照顾他们几个解救出来的小孩，其他人都很乖，唯独他，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总是乱动，把新衣服都弄脏了，没办法，只能换上，给他拍照存证，问他什么都不说。”
院长的眼里闪过一丝刺痛，“那群解救出来的小孩中，有的被砍断了手，有的被砍断了脚，伤口简单地包扎了几下，没人身上是好的……”
韩上，能完好地出来，算幸运的了。
“可怜啊……”
似乎是不愿再回忆，也不想在孟洛桥面前说那些血腥的场面，院长抽身回神，摇头叹气到：“不过，警方抓获这群罪犯，还是因为你。”
“我？”孟洛桥完全不记得了。
“那时你才三岁左右，忘了很正常。”
院长道：“那时你生了场病，在医院住了段时间，又在福利院休养，但病快好的时候，也常常去周边玩耍。当时Y市还没有满街的高楼大厦，也不是全国闻名的旅游城市，人来人往的，鱼龙混杂。”
“小小的人，还敢去报警。”
说到这个，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当时你不见了，吓得我和小郑四处找你，就怕你被拐卖……”
孟洛桥没听清后面院长说了些什么，心口止不住地抽痛，让他差点没站稳，扶着墙走了出去。
浑身的鲜血，断手断脚的小孩……
那是一群如同畜生的人，但更令他心痛的，是韩上居然是那群小孩里的一个。
“桥桥，你怎么了？”
孟洛桥捂着胸口，在转角处大口喘气，蓦地听到一道属于韩上的声音。
咚！
提到嗓子处的心脏，好似骤地回落。
“韩，上？”
“我在，桥桥，不舒服的话……”
没等他说完，孟洛桥猛地抱过他的腰，把身体紧紧地贴着他，还嫌不够，把脸颊，耳廓也紧紧贴着韩上的身体。
直到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才渐渐平息。
铃——
院里一声下课铃响起，孟洛桥才从哀恸中清醒过来。
“我想离开这里。”
“立刻，现在。”
因为孟洛桥的不对劲，两人匆匆告别，回了京都。
飞机上，孟洛桥吃不下饭，只紧拉着韩上的手，一刻也没松。
韩上几次张嘴，想问他，但最后都忍了下来，只把人抱在怀里，让他睡觉。
昨晚韩上许久没睡着，快到早晨时，才渐渐入眠，但怀里一空，他还是清醒了。
孟洛桥下去没多久，他也跟着去了食堂，听说他去找院长了，韩上知道孟洛桥是去告别，便不好太过叨扰，准备等他回来一起用早餐。
但他在食堂等了许久，孟洛桥还没回，便出门去找。
韩上想，到Y市的这段时间，除了办理小芳丧事的时候，孟洛桥再没什么异样，唯独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去过院长的办公室后。
不知道，两人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落地时，孟洛桥已经醒了。
他睡得不是很安稳，每每入睡时，面前总是有一群四肢流着鲜血的小孩，朝他走来。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孟洛桥的头很疼，脸色惨白，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韩上低沉的嗓音落到他耳边，孟洛桥靠在他肩上，手不自觉拉紧，摇了摇头。
“不去，回家。”
韩上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见他没发烧，才稍稍放下心来。
“桥桥，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累？”
韩上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试探问到：“还这么黏人？”
车里的挡板没升上去，若是以前，孟洛桥是绝对不可能在别人面前，主动做这种亲密的动作，今天的桥桥……
很反常！
孟洛桥没说话，又把身子朝他靠了靠，闭眼休息。
回家后，韩上以为他会好点，却不料，他去倒杯水的功夫，孟洛桥也得跟着。
从后面抱着韩上，贴着他带着肌肉的背部，孟洛桥才觉得安心些。
“韩上，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鼓起勇气，孟洛桥想知道的更多。
“……”
水杯的热水溢出来，打湿了韩上的手指，才着急按下停水键。
“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韩上转过身，看向孟洛桥的眼睛，因为这几天两人都很累，他的眼睛里带着疲累的血丝，眼尾垂下，只剩破碎。
“嗯。”
孟洛桥的声音缥缈虚无，“院长她说见过你，早上给我看了以前的资料。”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老糊涂了，认错了人，孟洛桥没想到是真的，而且，发生那件事的时候，韩上就在Y市。
他记得刚到麓安庄园的时候，孟洛桥就在网上查过韩上的资料，少之又少，就连他小时候被绑架的事，孟洛桥所了解的，也只有轻飘飘的文字，直到看到那张照片……
孟洛桥的心就像被揪着一般，疼痛难忍。
他以为的绑架，是韩上很快被救出来，罪犯被刑拘，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韩上甚至在罪犯的手里，还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要是难受，就别说了。”
孟洛桥又反悔，他不愿韩上再一次回忆那段非人的时光。
自己光是看着照片，听了院长说的话，都这么难过，韩上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是韩斌，我二叔。”
韩上和他坐到沙发上，回忆起当年的事。
“他找了人，准备把我永远地带走。”
“因为没了你，韩家就只有韩嘉宇一个孙辈。”孟洛桥几乎是瞬间，就想通了韩斌的计谋。
“是。”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把我带到边境。”
“那个时候的Y市，随便找个县城，都有被砍断双手双脚，被迫上街乞讨的孤儿，所以，即使最后我爸妈找到我，我被砍了双手，也失去了继承公司的权利。”
韩家，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残疾继承的。
说到这儿，韩上的脸色跟着沉下来，“可惜，他失算了。”
“刚到Y市时，那群人手里的钱拿去买DU品，已经用光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到边境，他们就开始对拐来的小孩儿动手。”
“他们找到废弃的仓库，搭建简易的手术台，在我们所有小孩面前，把哭闹最厉害的小孩，截肢了。”
孟洛桥朝他看去，见他眼睛红得快滴血一般，立马用手捂着他的嘴。
“别说了，韩上，我不想听了。”
韩上把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蹭着，接着道：“有人在手术台上死了，有人没撑过发炎，伤口溃烂，也渐渐没了……”
他记得，鲜血从台上往下流，流到了他们缩成团的地方，浸湿了裤子和衣服。
“我本来在找机会逃走，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心狠。”
“他们逼迫我们去街上乞讨，甚至是偷抢东西。”
可以想象，那群没有人性的东西，只把这些孩子当做奴隶，根本不会把他们当做人。
孟洛桥见韩上沉浸在回忆里，用手抚摸着他没刮干净的胡茬。
“所以，你一到Y市的福利院，就知道了，是吗？”
孟洛桥有些生气，为自己的粗心大意，也为韩上的不开口。
“你怎么……”
韩上在Y市，一定很难受。
“若是我告诉你，你会让我先回来。”
韩上就是知道，所以才没和他说，“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孟洛桥的长睫掩下，“所以，忍着那些不好的回忆，也要呆在那儿？韩上，你是不是傻？”
泪水从眼角滑落，砸到两人相握的手背上，有些烫，烫得孟洛桥心脏都疼了。
“有你在，我可以忍。”
孟洛桥想到刚回去的时候，他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小芳的身上，根本没注意韩上，甚至还靠韩上照顾。
而抽身出来后，才发现他的不对劲，那个时候，想来他已经是到了极点。
难怪！
蓦地，孟洛桥想到他的病。
“你的失眠……也是那时候有的？”
韩上点头，“安静的夜里，总能听到小孩的哭声，还有血流不止的场景，下一刻，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身边的朋友，又会被拉上手术台。”
“所以，对于我们来说，最安全的时候，反而是人多的白日。”
“不仅如此，还有……”
“皮肤饥渴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