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闵总”的男人沉眸将闵画从头到尾检查个遍,在看见孩子一身的泥污和颜料、细白的手臂上还有擦伤的时候,周身气压猛然降低几度。
“小舅舅,”闵画见到家长也没哭,声音轻轻的,“我身上有点脏,别抱我了。”
“摔得疼不疼?”男人将孩子的两只小手并在一起,低头吹了口气,“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哎这,”闵画还没开口,一旁的女子先急了,开口说,“闵先生,闵总……我看这里面应该是有误会。”
男人闻声,终于分出一抹视线给她,又看了眼那个躲在妈妈怀里抽鼻子的小卷毛。
“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一不小心就……哎呀您别往心里去,我这就让我孩子道歉,立刻道歉!”
女子慌里慌张地把孩子往前一推,小卷毛愣了愣神,转而吓得“哇哇”大哭。
“不是不小心,”闵画微微皱起眉,“他撞翻我的画板,把我推在地上。”
“哎——”女子正张嘴想要辩解,被那位闵总轻轻一个眼神打断了。
“没事,不害怕。”男人伸手揉了揉闵画的脸蛋,他看向孩子时的眼神平和如水,再转向女人时,虽仍维持着基本的客气,但目光已经冷了下去。
“你知道我是谁,应该是灼华的员工,”他视线落在女人从班上偷溜出来还没来得及换的职业套装上,读出了她胸前工牌的名字,“吴娜,创作中心编导。”
吴娜冷汗涔涔地点点头。
男人:“我认为您在管好自家儿子之前,暂时不用再到公司来了。”
“闵、闵总……小孩子说的不能……”
吴娜急了,可她余光落在周边一圈沉默不语却人高马大的保镖身上,怯怯地不敢再说话。
一场闹剧到此为止,原本处在风暴中心的魏长黎倒成了看戏的一员,当他听见男人说出“灼华”的那一瞬间,眸光轻轻一动。
男人示意保镖将画材收拾好,牵着闵画正准备离开,小孩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俯下/身,凑耳听闵画说了句什么,紧接着抬头往魏长黎的方向看过来。
魏长黎恰好回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一撞。
男人眉心舒展开了。
他牵着闵画过来,微笑道谢:“您好,我是闵琢舟,今天谢谢您帮孩子解围。”
魏长黎:“小事,应该的。”
“我请您吃饭吧,”闵琢舟很客气地开口问,“不知道您时间方不方便?”
举手之劳,正常情况下魏长黎不会接受陌生人的邀请,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向灼华的高层自荐,苦等一天,眼下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我得先带着他去换下衣服,”闵琢舟看着自家沾满颜料的小崽,开口,“我的公司就在附近,能麻烦您等我们一会儿吗?”
“不麻烦。”魏长黎回以微笑。
闵画向他走了几步,说:“谢谢大哥哥。”
“没事,”魏长黎一半自一半有意地蹲在闵画面前,伸出手,“那我来牵着你吧?”
闵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黑又浓密的睫毛小扇子一般闪了一下,他一边小声说着“有点脏”,一边又乖乖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小孩的手柔软而温暖,魏长黎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背。
闵画任他揉搓,用暖烘烘的手指回握住他。
从小公园出来,几人往灼华总部走去,保镖在公司楼下自发解散,魏长黎跟着闵家的一大一小进到专属的总裁电梯间。
电梯内,闵琢舟一边按电梯一边寒暄:“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姓魏,叫魏长黎。”
魏长黎介绍自己的话音还未落下,空气却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闵琢舟按在电梯按钮上的手指有片刻的僵硬,一时间电梯间内只剩交错的呼吸声和电子屏上不断上跳的楼层数字。
一直被魏长黎乖乖牵着的闵画忽然抬头,不大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无声放开了他的手指。
魏长黎敏锐地觉察出某些事情,尚未细想就听见闵琢舟若无其事地问:“魏先生……委鬼魏吗?”
“……是。”
闵琢舟舒展的长眉无声皱起。
“不好意思,这可能有些冒犯,”他转过身,用一种陌生而微妙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魏长黎,问,“我能问一下你和魏长钧是什么关系吗?”
魏长黎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是我哥。”
他语音一顿,又说:“有什么不妥吗?”
闵琢舟无声咽了口气,正想说什么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紧闭的门自动拉开。
魏长黎循声看去,电梯门恰好框出一个站在外面的高大男人,他穿着更正式的商务西装,眉目冷淡,自带一股稳重可靠的精英气息。
“我刚收到消息,”男人并未留意到魏长黎的目光,或者说径直无视了他的存在,先把闵家的一大一小拉出电梯,从上往下仔细将两人看了一遍,“摔到哪里没有?”
闵琢舟:“小崽没事,就是衣服脏了,我看他手上还有点擦伤,一会儿用碘伏给他涂一下。”
“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别担心。”闵琢舟虽是笑着应了声,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男人隐约感觉到什么,又往电梯内看了一眼,才注意到魏长黎的存在。
他有些疑惑地问:“这位是?”
“刚才有人欺负闵画,是这位先生解的围。”
“哦,你好,”男人闻声身形舒展了几分,眼神虽谈不上热络,但十分尊重礼貌,“我是裴彻,不知道怎么称呼?”
电梯间内,魏长黎犹豫了一下,但事到如今在编身份名字已经来不及了,坦白道:“你好,魏长黎。”
空气不出意外地再次凝滞。
下一刻,裴彻的神色忽然冷淡下去,他微侧头看向闵琢舟,两人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场无声而隐秘的交流过后,闵琢舟领着闵画去休息间换衣服。
裴彻则将魏长黎带进总裁办公室,两人分坐在办公桌两侧,隔了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壑。
“魏先生,”裴彻开门见山,“请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目的吗?”
目的。
一个十分生硬的用词表达。
魏长黎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心里思索着一些东西,他觉得今天自己碰上的巧合可能不只有闵画一个,或许他过来自荐就是个尴尬的巧合——
灼华和魏家有冲突。
这可算是撞枪口上了。
但来都来了,魏长黎觉得就算无功而返也比不争取好,仔细斟酌后向裴彻问:
“半个月前,‘星光万娱’被爆出公司内斗和打压艺人,随后万娱股价跳水,公司老板申述强也被带走进行经济调查……这些裴总听说了吗?”
“这件事我知道,”裴彻坐在总裁椅上,手指极轻地点了下桌面,坦诚道,“但是,这并非灼华做的手脚。”
魏长黎闻声微怔,一丝惊愕划过他眼角眉梢。
“半个月前,我的确收到了一些东西,”裴彻拉开手边的抽屉,将一个装在真空袋里的小U盘拿出来,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是一份录音,里面记录了申总勾结帮|派人物,暗中交易违禁药品的证据……不过信息比较模糊,明显是做过处理的。”
魏长黎眼睛钉在那枚熟悉的U盘上,缓声说:“我以为,这则录音对于您来说会比较有利。”
“万娱失势,客观上对于灼华的确有好处,”裴彻稍往前探身,将个袋子推到魏长黎的面前,“但我认为这种东西应该交给警察,而不是交给我。”
魏长黎目光微沉,没有伸手去接。
他大脑飞速旋转着,沉默地整理着思绪——放在以前,录音作为他手里的一张底牌,灼华不收,其他和万娱有竞争关系的公司未必不收,但现在的形势和半月前不同,申述强或意外或人为地在这个时候出事,星光万娱丧失了和其他公司打擂台的能力,他这份录音就算再拿出来,也失了分量。
灼华竟然没用。
那是谁在搞申述强?
某一瞬间,魏长黎眼前闪过一个人影。
或许是他今天帮闵画解过围,裴彻对魏长黎有了一份格外的耐心,开口问:“除了这件事,魏先生还有别的事情吗?”
魏长黎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临到阵前,他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几不可闻地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我今天来,并不是想用什么手段在这里讨到什么好处,而是希望您能够给我一个工作机会。我之前给贵司发过几次简历和自荐,但都石沉大海,今天碰巧给小朋友解围……也算是有缘,我想或许可以向您请求一个机会,无论前台幕后的工作,我都愿意去尝试。”
魏长黎这一番话实在不符合裴彻对宁城豪门魏家的传统印象,男人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深邃坚冷,仿佛想从青年的行为举止中找出更多的信息,或者说,更多阴谋的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一段时间后,裴彻才开口,“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您还是请回吧。”
魏长黎闻声气息停顿两秒,沉默许久后,终于说出心中所想:“是因为我的身世?”
裴彻目光划过桌面,轻声反问道:“难道魏先生不比我更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