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宁城南的一家废弃孤儿院发生爆炸,致两人抢救无效死亡。官方迅速介入并调查这场事故发生的原因,但事发当天已有流言四起,说这是一场人为引爆炸弹的恶性恐|袭|事件,引发了全城轰动恐慌,世称“南城爆炸案”。
同样作为宁城人的魏长黎对这件事有印象。
但在这条围绕着“南城爆炸案”制作的、打着“深扒”名义探私索隐的瓜条里,仔细梳理了一件让他毛骨悚然的事情。
为了保护死者隐私,官方并未公布两人身份,但发帖人爆料称受害人是一对被绑架的夫妻,原本绑的是一家三口,小孩命大,侥幸被解救出来。这一家人和宁城老牌世家闵家有外亲关系,死者之一的女人是闵琢舟的亲妹妹。
魏长黎皱起眉,按在鼠标滚轮上的手指继续往下翻。
这条爆料帖里很多看似有理但实则无厘头的臆断,“都市传说”式阴谋论的味道很足,评论楼下有零零散散的跟帖者做补充材料,其中有一个id似是而非地提了一嘴“被人整了”,而另一个id则留下了指向性极强的“wei”。
发帖者专门点赞了这楼,并且留下一句:
「在宁城住了15年以上的本地人都知道,南城那家福利院本来就是w家资助的地盘,后来城建重心转移才逐渐废弃。那几个丧心病狂的绑匪不缺那一点赎金,闵家也不是给不起。谁不知道十几年前闵家和w家关系匪浅,但现在和裴家交好……裴家作为近些年的后起之秀,w家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拿闵来杀鸡儆猴的」
地下酒吧昏暗无光,魏长黎周身都浸在黑暗里,只有一张脸被惨白的屏幕灯光照亮。
他虽然不管魏家事务,但对魏氏资助南城福利院这件事有印象——这个慈善项目是由他父亲提出的,魏家老宅的相册里还有管家领着他哥和他一起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拍的照片,而半年前的爆炸那段时间……他哥的确忙得不正常。
再结合寄往裴氏石沉大海的录音、裴闵两人得知他身份的反应,甚至闵画在电梯里无声放开拉着他的手……一股凉意从魏长黎的背脊窜起,随后一节一节顺着骨骼攀升。
身边的少年还在无忧无虑地打着游戏,不远处的直饮水机“咕嘟咕嘟”开着,空气中传来冒牌泡面和劣质辣条混合起来的刺鼻气味,电脑屏幕闪动的灯光穿透烟灰飞腾的白雾。
魏长黎几乎无法细想下去,此时的心情就像儿时偷偷上网结果不小心看到了没被和谐的无|码鬼片,莫名在心中埋下一颗带血的种子,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他一言不发地退了网,从那个黑酒吧的狭小出口离开,眼前公路豁然开朗,明月疏星,新鲜的冷空气灌入青年鼻腔。
忽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在空荡的街上逛了一圈,魏长黎接通后,听见了下午刚听到过的熟悉声音。
“你好长黎,这么晚打给你可能有些冒昧。”
闵琢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
大概是刚刚才在网络上检索过对方的缘故,魏长黎无端有几分做坏事被抓住的紧张。
他调整心绪,问道:“晚上好闵先生,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说,”闵琢舟开口,“你是有来灼华求职的意向,对吗?”
魏长黎不明所以:“下午的时候裴总已经拒绝过我了。”
“不好意思,是灼华这边拒绝得太草率了,”闵琢舟顿了下,才开口,“我打过来是想再问一下,最近公司和 PERME品牌有一则广告要拍,目前还缺一个露脸的群演,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魏长黎愣住了。某个瞬间他甚至将网络上的那些爆料当作了先入为主的事实,并阴谋论地认为这通电话是来自受害者的设计好的圈套和报复。
闵琢舟没有听到对面的回应,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魏长黎才回过神,抿了下嘴唇:“闵先生。”
电话那边的闵琢舟应声,但久等没听见下文。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良久,魏长黎才开口说。
闵琢舟答允。
“为什么改变主意?”
对面回答得很平顺:“其实和PERME合作的广告通常不会缺人,但公司突然接到消息说原本出演的那位艺人因为严重过敏住院,这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来救急。”
这理由初听尚可,但细究起来逻辑单薄,魏长黎没信,但也没有戳破。
闵琢舟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空旷的街道上,不远处电路不良的路灯一闪一闪,将魏长黎的眼睛照映得忽明忽暗。
“其实,”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将刚刚不小心扎在心里的刺拔出来,“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关于我家和闵先生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
魏长黎咬了下自己舌尖,无端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听筒对面的呼吸声仿佛也沉了几分。
在这拉长的沉默里,魏长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他毫无意识地一握拳,却抓到了一手的汗。
很久后,对面的男人忽然笑了一声,声音甚至带着些温柔的戏谑:“长黎,网上的说法你也信呀?”
魏长黎紧绷到将近窒息的呼吸忽然放松,没着没落的心脏轰然落地,一瞬间他几乎站不住,伸手撑在了路灯灯身。
他说:“抱歉,是我唐突了。”
闵琢舟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后续的对话倏然放松下来,就像绷紧的发条到了极致,随后一圈一圈轻巧地往回旋转。
灼华开出“救急”的条件很慷慨,足够解魏长黎暂时的经济之困,魏长黎一边客气地答应,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笑意。
挂断电话后,青年一语不发地往路灯上一靠,微仰头,看见一批已然处于寒秋前夕的蛾萤扑棱着翅膀撞向光源,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天底下没有平白的好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让灼华回心转意、让公司高层深夜来电亲自邀请?
而且按照裴彻的说法,申述强管理的万娱被人整顿并不是他的手笔,那又是谁隐在背后处理那条奸懒馋滑的地头蛇?
魏长黎想起下午时和颜家兄妹的相遇,想起颜序那双他读不穿的眼睛。
夜风吹乱青年额前的发丝,他忽然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把已经熄屏的手机又按亮,将一串压在心底的电话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了进去。
他在拨出的界面停了很久。
与此同时,颜序刚刚结束一场线上会议。
将一组最新整合好的生信数据传给实验室后,男人从书房出来,转身进了浴室。
少顷房间内传来“哗哗”水声,热水蒸腾出的水汽将玻璃氤氲出一层磨砂的质感,而被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倏然亮起,无声地闪烁了几下,正如对面的挣扎,又萧条地暗淡下去。
·
颜序打理他那头长发通常要不少时间,等他系着浴巾出来,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通未接的来电。
来电号码是陌生的,但显示的是在宁城本地。
他的公私号码分得很开,且保密性都很高,有特殊的屏蔽机制,一般的销售和广告打不进来,像铜墙铁壁围绕起的一个静潭,归国后已经很久没有外部号码打扰。
颜序正要把这个可疑的号码转给下属去查,那个陌生号码再次打了进来。
接通后,听筒对面却只有单调的风声。
颜序正欲挂断,对方却开口了。
那个通透而冷淡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
“开门。”
颜序沉冷持重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隙,手中轻飘飘的手机忽然变得很沉。
“长黎?”他迟疑道。
忙音传来,对面径直挂了电话。
颜序走到落地窗边,果不其然看见一个清瘦挺拔的身被一方铁门拦住,不知在下面站了多久。
他草草拿了件风衣下楼,推开门,看见夜色之中魏长黎被月光打出银雾一般朦胧的光辉,耳根和鼻尖冻得有些红。
男人快步流星走近,将青年裹进风衣里带进门。
这期间两人没说话,魏长黎一直低着头,直到进了屋才抬起眼睛看他。
“我刚刚洗澡,没把手机带进去。”颜序开口解释。
“我不瞎,”魏长黎看了眼他散开的墨发,随后语气平缓地补充道,“当然,我也没打算你会接。”
空气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颜序不再辩解,转身走进茶室找出一盒驱寒安神的茶叶,拆封后给魏长黎泡好。
烧开后的沸水冲进微蜷的茶叶,烫出一缕飘逸而柔和的香气,颜序垂着眼睫看叶片柔韧地展开,在一汪热水里打旋。
他神情并未因为魏长黎的深夜到来而显露出分毫喜色,乌黑的眉目在氤氲的水汽中更显平静。
仿佛他已经猜到来者的用意。
纵使这样,当颜序端着茶水走到两人落脚的客厅,见到空荡无人的房间时,仍然微微一怔。
二楼主卧里传来“哗哗”水声,刚刚被使用过的浴室正在继续工作。
颜序目光上抬,指尖被洒出的茶水烫出一点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