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
系统自带的铃声忽然响起,聊天框内刷新出一条新的消息。
——长黎?
魏长黎闻声心中一空,从床上坐起来,探身将扔在一边的手机拿回来,盯着屏幕上的字反复看了两秒,片刻后才输入了个干巴巴的“嗯”。
他手指在空气中纠结地点了点,找了个无比拙劣的理由:
——你有没有想看小猫。
聊天框再次沉寂了。
原本在收到“嗯”后已经变成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戛然而止,恰如两人同一时刻的心脏停跳。
魏长黎发出后立刻反悔了,连忙长按消息,但指尖刚刚停在撤回键上,还没动作,对方就打进一个视频通话。
他手无端抖了下,按下接通键,将相机翻转到外摄,把在旁边悠闲晾肚皮的米娅纳入镜框。
窄窄的界面上出现一张美貌惊人的脸,魏长黎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睛。
时差原因,颜序那边是下午,但冬季高纬天黑得早,此时正是当地一天中最美的蓝调时间,冰雪被路灯照亮,冷暖交融。
“米娅,看这里,”颜序叫了几声小猫,看米娅听见后懵懂地将头转过来,眼底温柔宁静,“它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
“嗯。”魏长黎应了声,悄无声息地靠在床头上,肩线微微下塌,是某种紧张情绪放松的表现。
“也淘气了,”魏长黎呼出一口气,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告状,“前几天在网上买了猫玩具忘了拆,回家后发现它把大半个快递盒子都啃了。”
颜序隔着屏幕听他讲话,自然而然地接过这个话题:“前几天路过了一个宠物用品店,这边的人很喜欢亮色,连宠物服装的颜色都设计得很鲜亮,我进去拿了两件,特地买大了一款……不过现在看,可能等回去以后米娅也穿不上了。”
“它最近的确长得快,”魏长黎想象了下颜序一本正经地进商店给小猫挑衣服的场景,轻咳一声,仿佛不经意地问,“你在那边还要待很久?”
“比预想的时间要长。”颜序一只手扶在栏杆上,在魏长黎看不见的视角下,用指尖碰了碰画面里对方摸着米娅的手。
魏长黎目光闪了闪,他明白再往下问就已经脱离了他们之间比较“安全”的小猫话题,可犹豫过后,他还是开口了:“过年在国外过?”
颜序:“大概要等到开春。”
魏长黎“哦”了一声,心中那份犹豫的情绪越发喧嚣。
几秒后,他用一种听不太出情绪的声音说:“我最近……其实听到一些传言。”
颜序眼梢微垂,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才是这通视频的真正目的。
“有人说……”魏长黎整理着措辞,目光落在颜序脸上,发现那边的气温可能太冷了,对方的睫毛已经开始冻了。
“说你几个月前未按程序提前回国,因此丢了很重要的职务,往下调了。”
颜序静静地看着屏幕,画面里还是无忧无虑的米娅,丝毫不管大人们在说些什么。
魏长黎抿了下嘴唇:“为什么?”
“也不算下调。”
颜序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我原本的确要去WBASI、也就是联科院分部就职。”
魏长黎注视着颜序,看不出神情好坏,但两人刚刚依靠小猫维持的和煦与平静,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我个人和主理委员会的一部分人理念冲突已久,外加上提前回国这件事导致他们要求我让渡更多的权益,甚至包括科研方向和实验自由……所以我拒绝了去WBASI任职的邀请,可能这件事在外界看来,是我丧失了升任的机会。”
颜序淡淡道:“但宁科院是东部最顶尖的科研所之一,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损失。”
魏长黎依靠镜头传来的画面打量着他,语气变得生硬:“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提前回国。”
颜序表情清晰地顿了下。
接着他说:“如果我没有提前回来,才可能真的会有损失。”
“因为我。”
魏长黎忽然开口,挑开两人自重逢起就在互相粉饰的那层纱。
似是没想到对方会将他们心照不宣的事情说出来,颜序神情微僵。
“但是我不理解,”魏长黎拿着手机的手有些过紧了,以至于画面有些抖,“你既然表现出这么在乎我的样子,三年前为什么……”
青年舔了舔嘴唇,直觉后续的话十分尖锐,但他还是开口了,只是语气变得十分艰涩:“三年前为什么不要我。”
自这通电话起,两人以米娅为掩护,依靠顾左右而言他才维持的岌岌可危的和平,崩开一道裂隙。
“三年前,你要在事业和感情之间做出抉择,觉得和我和魏家绑在一起不符合自己的规划,甚至可能在心里由衷地认为当时的那场求婚莽撞、可笑而冒昧,这些我原本不理解,但之后也试着接受了……那为什么三年后离开了还要再回来,装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玩这种余情未了的把戏?”
魏长黎自己都觉得说出这些的自己狼狈,他也想像个没事人一样将过去一笔揭过,可他做不到。
过往的记忆像是扎在心上的带刺的花,一边向他的骨骼延伸有毒的根系,一边又无时无刻地随着这颗心脏跳动,每动一次,浑身就会疼一下。
“你之前不想要,但是现在又想要了吗?”魏长黎仰起头,压着嗓子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太大的破绽,却抑制不住尾音的颤抖。
可他亲自撕开了一直以来的和平,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曾经爱得没那么深,但念念不忘,所以现在还想吃一口回头草;还是一直都有感情,只是这份感情注定是被取舍的那一方。
魏长黎自己也不知道会接受哪个。
他哪个也不接受。
“重逢以后,我一直、一直、一直不想和你靠得太近。”魏长黎有些难堪地将手机扔到床上,这一方的镜头变成了一片黑。
“可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了,超过了陌生人,也超过了仇人。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三年前也是一样,将一切都做得无可挑剔,但最后又能说走就走……你可以把爱意表达得很完美,但把人丢下的时候也很利落。”
魏长黎眼眶红了,重重情绪挤压,终于在这通主动的电话里得到冲破,像汛期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颜序。”
魏长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太多话,叫他名字的时候嗓子哑了。
他又将手机拿起来,把镜头调回前置,终于在那将近7寸的长方框里露出了自己的脸。他的目光极沉又极枯槁,像条被剖开的濒死的鱼,在对方的视线下徒劳地吐着气泡。
“你惯会利用我对你的欲|望,来去自如,但我之于你却没有一点办法。”
魏长黎指甲掐进掌心里:“所以这种欲|望我宁可不要,”
话音落尽,空气死一般地静默。
颜序在大陆彼岸,他的背后是高纬地区宏大的冰川,寒冷肃穆,终年不化。
魏长黎面对着他的沉默,只觉得自己有些眩晕,他无意思考自己说的话传到颜序的耳朵里是什么感觉,最后说了一句:
“曾经留不住的我现在要不起,但我真心祝你高升,扶摇直上。”
“啪嗒”一声,他把视频挂断了。
手机关机。
魏长黎呆滞地靠在床上,随后自嘲地笑了。他笑着笑着视线就模糊了,冰冷的泪滑落下来,他伸出胳膊环住自己的膝盖,把自己大半张脸埋进去。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他明明只是想见一面对方,哪怕隔着屏幕,哪怕隔着比海洋还要深还要远的矛盾。
身边传来小猫叫声,米娅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情绪的变化,无助地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魏长黎大脑纷乱,但他还是轻轻地把小猫抱起来,用额头贴了贴它的肚皮。
“可能没有彩色小衣服穿了,”他揉揉猫猫头,和它商量,“我给你买怎么样?”
米娅歪头,不解地看他。
魏长黎勉强笑了下,然后下床把它安安稳稳地搁进猫窝里,又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根猫条,撕开包装喂它。
米娅还处于“有奶就是娘”的小猫阶段,立刻甩开刚刚的不安,屁颠颠凑过来吃了大半根猫条,然后回窝咬自己的布老鼠玩具玩。
魏长黎没再管它,打开衣柜,在睡衣外面裹了件防风的大衣,就那么潦草地拉开大门朝外面走去。
大街上一片荒芜寂静,乱拉的电缆在空中黑压压地缠绕着,像密不透风的茧。
魏长黎兀自走在路上,冷风吹在他的脸上,泪冻成了冰。
旧城的道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他初来的时候觉得这里像是无药可救的下水道,在这里生活久了,才体悟到下水道也有下水道的好处。
他左拐右拐绕进了一个深巷,巷末尽头打着一盏白色的小灯,远看仿佛招魂的幡,凑近了才发现上面其实印着一个红十字架的标识。
是个十分不起眼的小药铺,不怎么正规,名字起得甚至不能连读——大春|药房。
魏长黎忍着对药房气味和陈设的生理性不适推开门,走到房间内,对着药房老板问:
“有安|眠药吗?”
老板大春正在药品陈列柜后面坐着斗地主,手机里不时传来“不要走~决战到天亮~”和“你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的声音,看样子是鏖战正酣。
他闻声抬起眼睛,用自己绿豆大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将他微红的眼皮和狼狈的神情尽收眼底后,无声咽了口唾沫。
“要啥子?”
“安|眠药。”魏长黎重复一遍。
大春老板谨慎地把手里的游戏给关了。
随后他堆出一个颇为大尾巴狼的笑容,弥勒佛般和蔼道:
“那个药是处方药,小店不出售哈,要是有自|鲨啊不,失眠、我说的是失眠等相关问题的话,建议去医院挂号问诊哦亲~”
魏长黎懒得和他废话,默不作声地往他柜台上拍了500块,轻声:
“不干别的,只睡觉,现在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