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黎最终不愿拂了少年期盼的眼神,把钢笔接在手里。
“!”
翟幄没想到魏长黎真会收下,整个人都支棱起来,声音也雀跃了,几乎带上撒娇的意味:“我就知道哥不会拒绝我的!要是你不收的话……我最近都要吃不下饭了。”
“得了,”魏长黎闻声接了声调侃,“陶柚姐已经告过状了,说你日常吃不下饭,天天找机会偷吃零食。”
被拆穿的翟幄挠头一笑。
魏长黎走进卧室,一半无奈一半妥协地将钢笔收在桌子上,想着有时间去买个带锁的收纳盒。
翟幄遵循着客人不随意进卧室的礼貌,只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内看,忽然注意到卧室里的猫窝,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哥,你家有猫!”
魏长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米修正在窝里不知道干什么,声音放轻:“对,朋友家的……暂时在这里放几天。”
“它!好可爱!”翟幄手趴在门框上,远远地看着小猫。
魏长黎听出少年语气中的期待,想了想,问:“要摸摸看吗,它很乖。”
“可以吗?”翟幄眼中瞬间冒出一串爱心泡泡,连忙点头,又轻手轻脚地走到猫窝旁边,伸出手准备摸摸小猫的头。
米娅原本正专心在窝里咬软垫上的一个线头,忽然它耳朵尖在空气的流动中闪动一下,面对陌生眼前陌生的少年,向来很温驯黏人的小猫忽然炸起毛,它身体重心向下蹲伏着,同时压平耳朵,喉咙里还发出低沉的吼声。
翟幄手上的动作微顿,他犹豫了下,但大概是太过信任魏长黎所说的“很乖”,还是继续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喵呜!”
翟幄原本是扶着膝盖俯身半蹲的逗猫动作,但随着猫咪一声厉叫,他猛然下蹲,整个人几乎跪在地上,忍不住抽了口气。
“怎么了?”魏长黎脸色忽变,连忙走到少年身前查看状况。
翟幄本来还想捂着,但魏长黎一眼就看见了他手背上那条长长的血道子。
“没事!”
少年下意识向魏长黎展开一个笑,他胡乱一抹手,但不断渗出的血珠子被他这么一整反而蹭得哪里都是,锈色的血像切割在他手背上的潦草细线,显得格外吓人。
魏长黎皱起眉冲进卫生间,将壁橱里的消毒棉签和碘伏翻出来,又赶回卧室给翟幄处理伤口。
翟幄没再客气,乖乖地坐在床上伸着受伤的手背。他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魏长黎看,看他被发丝挡住的眼睛和雪白的下巴,眸光闪了闪。
魏长黎并没有注意到这寸意味不明的目光,专心检查着少年手上的抓痕,心道这种程度的创面必须去医院打疫苗。
“它平时跟谁都很亲近,”魏长黎用棉签轻轻地按着翟幄伤口,眉心拧着,“之前也带它出去打过疫苗,还洗了回澡,对大家一直都很……”
他的话说到一半,视线落在“罪魁祸首”米小娅身上,小猫仍然弓着腰瞪着眼,胡须轻颤,一副应激不安的架势。
魏长黎抿了下唇,压下心中的不舒服,开口:“不好意思小翟,等我换个衣服,我带你去打针。”
“不要紧,”翟幄回神,垂下眼睫移开了注视着魏长黎的目光,小声道,“估计是我的手法不对……”
少年说着说着,突然用没受伤的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魏长黎看向他。
“我来之前,就上午的时候,带着猫粮先去了一个流浪猫投喂点,有好几只毛孩子过来拱我的手,虽然后来洗过了,但应该还遗留了一些别的陌生小猫的气息在上面,”翟幄解释,“我刚刚太兴奋给忘了,一定是吓到小猫了。”
他手还伤着,但语气反而很抱歉:“对不起啊哥,我把这事给忘了。”
眼前少年一副做错事等待挨训的样子,魏长黎往他那条没受伤的胳膊上拍了拍:“行了,谁对不起谁?等我一下,咱们一起去医院。”
他说完就起身,将带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要换的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
魏长黎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得精神了些,推开门出来,问:“小翟你怎么过来的?”
翟幄正暗戳戳地欣赏着他哥大变活人的模样,闻言赶紧扬声回:“打车!”
“行。”
魏长黎应声,他本想要是翟幄开车来的话,他这会儿就把屋子里的那些礼物掂下去,现在只好作罢。他在手机上叫了辆车,随后趁翟幄在客厅等他的间隙,走进猫窝半蹲下身戳了戳怏怏不乐的米娅。
小猫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伸出爪子扒拉着他的裤脚,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了拱他的手指,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小模样十分可怜。
“乖哈,我的错,”魏长黎和它握了握爪,保证道,“下次不会让陌生人随便碰你了,别害怕。”
米娅歪头“咪”了一声。
魏长黎微微笑起来,囫囵揉了下他的脑袋,起身带着翟幄出门了。
今天恰好是工作日,下午三四点的时间路上的人不算多,两人搭伴到小区门口时,网约车恰好到。
开门上车,驾驶位上的司机一手撑着方向盘,一边用眼睛静悄悄地从中央后视镜中瞄了他们好几回。
魏长黎视线微抬,示意翟幄把自己的帽子口罩围好。
司机视线正好和他撞上,尴尬地笑了笑,讪讪地启动了车子。
魏长黎定的目的地不是这片街区里挂个牌子交个保护费就能营业的诊所,而是更靠近市中心的一家宠物医院。那边正好设置了替人接种狂犬疫苗的科室,不大,周末时人满为患。
好在周中医院接纳的病人并不饱和,两人没多久就排到了。
魏长黎趁着翟幄去打针的间隙到窗口缴费,又从医院正门走出去透气——即使是专门给小动物看病治病的医院,他待久了仍然会感受到某种生理性的紧张。
翟幄过了大约40分钟才出来,那时魏长黎正靠在花艺栏杆处,看街上伴着日落的车水马龙。
他神情有些疲惫,身影也有几分寥落,仿佛迷失在这繁华的城市中央,心事重重。
翟幄将这样的场景收入眼底,无声细了细眼睛。
魏长黎原本正在走神,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回过头,恰好医院的路灯到了定时开放的时刻,一束温暖昏黄的灯光打下来,落在翟幄柔软的发梢。
魏长黎留意那孩子的眼睛红了,注射狂犬疫苗时通常伴随着严重的痛感,很多人都忍不住会哭。
他走过去接他,翟幄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少年神情闷闷的,就在魏长黎觉得他可能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听见翟幄来了一句——
“哥,我想吃零食。”
一生致力于满足自己独生嘴的翟幄决定抛开心中那些的古怪情绪,先吃为敬。
魏长黎原本还担心他的情绪,一听这个却忍不住笑了,问:“医生有没有说打针后的注意事项,比如第二针什么时候打,要不要戒烟戒酒忌辛忌辣?”
翟幄目移。
魏长黎挑眉。
“那我想吃火锅,”翟幄语气颇为哀怨,恳求道,“清汤番茄猪肚鸡,这些清淡的锅底总可以吧?”
魏长黎觉得这个提议可行,虽然他刚和陶柚吃过一回火锅,但毕竟是伤员的要求。
于是他们就近选了一家店铺,因为翟幄最近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新人,两人要了个包厢。
进了屋,这孩子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把常见的不常见的都点了个遍。
牛羊鱼鲜都是发物,魏长黎托着腮阻止他:“小翟够了,再点我可没钱过年了。”
翟幄一下把菜单合上了,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可能让你请?不是说好了我请你吃饭!”
魏长黎想起自己下午的确这么顺口提了句,没想到他挺当回事。
点完单,翟幄雀跃地等着锅底来、等着汤底开、等上菜又等食物煮熟,终于等到所有流程都妥当地进行完毕,裹着蘸料的涮物口感达到最佳之时,少年却悲催地发现自己用不上筷子。
他伤的是右手,手背上被打了针,此时肿起来一个巨大的鼓包,不碰也疼,被火锅上袅袅的热气一蒸,痛感就更明显了。
“……”翟幄双眼呆滞,吃不到食物的少年有种四大皆空的超脱气质。
魏长黎无法,只能替他将煮好的菜盛出来,盛在勺子里喂他。
翟幄刚开始还沉浸在吃到心心念念的美食的快乐之中,但没一会儿就被魏长黎凑近时的放大版美貌征服了,比锅底还要翻腾滚沸的番茄红色一点一点爬上少年的耳梢,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想让自己这样漂浮的心事被对方看穿。
结果翟幄还没来得及娇羞,就被他哥伸手往他头上扣了一个栗子。
“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魏长黎面无表情地端着勺子问。
“哦哦哦不好意思!”
翟幄被弹得回了三魂七魄,把自己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只有一搓呆毛颤颤巍巍地立起来,活像一只老实巴交的鹌鹑。
但事实上这只小鹌鹑并没有自己表现出得那么老实,安分了几秒又抬起头。
他用一种讨巧的、八卦但不会让人感到过分冒犯的语气问:“哥,上回那位肖祁先生,他口中说的那个人……”
魏长黎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淡了下去。他举着勺子的手僵在空中,又想起昨天那通决绝的电话。
翟幄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情绪的变化,也不由得跟着屏住呼吸,他有点后悔,但又忍不住产生了某种期待——
期待他的回应。
但魏长黎只是抬眸,安静看了他一眼。
那个瞬间,翟幄觉得自己那些呼之欲出的心思被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