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疑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如鬼魅如影随形,将魏长黎扼着脖子按进梦魇的河流里。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就如一个个带着锋利边棱的碎片,搓磨着他的血肉。
我是有问题的吧……
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欲出。
我是无法融入的异类,是踩着同伴尸体逃生的苦囚,是本该往生的亡灵,也是可以被操纵的傀儡。
有什么概念正在飞速侵蚀着魏长黎的感知。
我是……我是,我是?
魏长黎忍不住发出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疼得几乎要爆开,仿佛被放置在千万烧红的钢钉之上,又被百吨巨物无情倾轧。
痛……
沙哑的呻吟变成更加无助的哀鸣,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和颤抖——
痛痛痛痛!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
室内新风系统安静地运作着,夜凉如水。
魏长黎蜷缩在被子里,明明是人体最舒适的温度环境,他却大汗淋漓,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一只手忽然捋过他的鬓角,将他缓缓搂进怀中,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安抚道:“好了,没事了,长黎没事了。”
青年迟钝地抬起眼皮,看见颜序近距离放大的脸。现实的记忆一点接着一点回笼,他才想起,这应该已经是他今夜惊醒的第四次了。
颜序用掌心护住他的眼睛,自己起身去把夜灯打开,调到一个柔和的亮度后,才移开手掌。
“还想吐吗?”他低声问道。
魏长黎摇了摇头。和之前一样,即使他才刚刚醒来,但他对刚刚梦中的场景已经非常模糊了,但胃里传来的空虚感使他察觉到,自己已经吐无可吐。
“我没事,”他盯着颜序看了几秒,如一只猫窝进了对方的怀里,声音哑到音色几乎有些变了,“就是,有点头晕。”
颜序抽开床边的抽屉,递给他一个香片:“这个是安神的,说不定能缓解一些。”
魏长黎握住,迟缓地将它放在鼻尖嗅了嗅,忽然发现这香片的气味是他很熟悉的颜序身上的昙花香。
“长期熏这种安神的香……”
他眼皮无精打采地半垂着,咬字的重音放在“安神”上,停顿了一会儿,唇角忽然上扬起一点弧度,勾起带着自嘲意味的笑,整个人看上去颓靡而苍白。
他问:“颜院长,在安谁的神?”
颜序指腹压在他的唇角上揉了揉,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不喜欢吗?”
魏长黎握着香片的手蜷紧了,他不再想问出什么,又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因为某种天然的恐惧,比起刨根问底,魏长黎更多的是逃避。就像昨晚他在被月光浸透的花园中向颜序问出那句“我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后,又在极短的、不给对方、甚至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内,补充了一句:
“应该不可能吧,前段时间和肖祁签合同的时候,我还做过入职体检呢。”
如此欲盖弥彰。
可到底有没有问题……
倘若真的没有问题,他大概也不会一个夜里折腾起来四回了。
颜序在此时表现出一种惊人的稳定内核。他从魏长黎第一次惊悸起,就一直守着没睡,他备好了毛巾给他擦身上出的虚汗,并每隔半个小时去换一次水,保持水温在最舒服的温度。他一直都很冷静,只有几乎无法掩盖住的心疼不时露出马脚。
那双看向魏长黎的眼神太过于优柔,以至于魏长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从中体味出了忧伤。
“我想,”魏长黎凑过去吻了吻那双好看的眼睛,随后用一种爱人之间蜜语的音量说,“我想做。”
颜序凝望着他。
“做吗,哥哥?”魏长黎手放在颜序的腰际,用一种带着倦意的声音诱惑道,“我听说,做完后如果体力消耗过大,就没有力气做噩梦了,你要不努力一下?”
他想了想,又找补道:“也不用太努力,否则我……”
“会头晕。”颜序截住他的话音。
“头晕算什么,”魏长黎点点他的胸膛,一字一顿道,“我愿意死在和你的床上,算殉情。”
颜序眼神更深了,沉默须臾,才以一种平和而认真的语气说,“我不要你殉情,我要你健健康康地好好活着。”
魏长黎安静了。
他的手最终搭在颜序肘臂,如小孩索要糖果一般委屈地索吻。
颜序低头吻他。
在这枚纠缠至深的吻的间隙里,魏长黎说,我也是。
颜序不舍得折腾他,但魏长黎最终也没再睡,后半夜他们偎在一起聊天,直到天色将亮,魏长黎的眼皮才再次发沉,总算是情绪稳定地陷入梦香乡。
凌晨六点,距离颜序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悄无声息地走下床,破天荒地去酒柜倒了一个杯底的酒。
纵然已经进入春的尾声,夏天的暑燥已然在滞闷的空气中隐隐漏出端倪,但男人体温却格外低,原本就浅的唇色在日出前的蓝调时刻看起来更加没有血色,精致的容貌冷得几乎有些鬼气。
他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小吧台旁边,与一杯酒看了一场日出。
·
在接下来的一周中,那种使人惊悸的梦魇没再在魏长黎的睡眠中出现,但他偶尔会感到头晕。魏长黎有时候在书房工作几个小时眼前就会发花,出现视觉残缺的症状,随后一种难以忍受的神经跳痛会占据他的感官,对他进行一到两个小时的折磨。
颜序说这是由神经紧张引起的先兆性偏头痛,给他拿了预防和止疼的药,但预防的对魏长黎不太管用,止疼的倒是立竿见影。
颜与梵听说这件事情后,主动前来拜访了几次。她仍然是冷心冷面的样子,多数时间懒得调动自己的五官,名义上是过来陪伴,但基本上没有起到提供情绪价值的作用。
但颜家人大多面冷心热,魏长黎大概理解颜与梵的心思,她因傅维尔说错话而感到愧疚。
某次魏长黎主动邀请她过来一起看电影,这位即使作为访客登门却仍然不允许自己的眼睛离开数据超过三分钟的女士,竟然矜持地点了点头。
因为一部电影的缘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以至于后来颜与梵甚至心血来潮地为他做了顿饭……然后她裹着一身“锅气”出来,神色镇定地叫了外卖。
很神奇的是,魏长黎的偏头疼竟然真的因此缓和了不少,发作的频率降低许多,大概是情绪放松的缘故。
在距离生日宴还有三天时,魏长黎签收了一个国际快递。
这其实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经下单了的包裹,但因为报关时遭遇了一点问题,所以是擦着临期的线运过来的,不过好在没有耽误事情。
宴会当天,魏长黎抱着猫跟去了主宅。
他白天还跟布置团队确认了全程的细节,但当晚宴开始时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他自己坐在庭院的竹影深处,在亭下点着一盏灯,一边撸猫一边改剧本。
佟夫人自己过来了两次,还差周关键来了好几次,每次还带了各种东西,比如软枕、零食以及各类水果,恨不得把一切好的都堆在这边。
魏长黎盛情难却,但在又一次听到脚步声时,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周管家,我这里真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身礼服的颜序正含笑望着他,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周管家不在,颜管家为你服务怎么样?”
魏长黎眼睛瞪大了,把看见熟人后竖起尾巴“喵喵”叫的米娅放在地上,同样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出来了?”
“溜出来的。”
向来庄重的颜院选择了一个不算庄重的词,他走过去挨着魏长黎坐下,声音有些懒散:“应酬,好累。”
今天颜序的身上气味有些不一样,沾染了宴会各路名流昂贵的香水味,还有淡淡的酒气,反倒是魏长黎因为随身携带那个安神的香片,身上有种颜序身上本来的味道。
像被标记过一样。
魏长黎往沙发椅深处挪了挪,让颜序坐的空间更宽敞舒服一些,但后者却很亲昵地靠过来,把他圈进自己怀里。
颜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借着那点纵情声色的醉意,将手放进魏长黎的衬衫里,凑在他的耳边叫他的名字。
屏幕上放映的电影正进入一个剧情的高/潮,但一帧帧画面却从魏长黎的眼中蒸发出去,他侧过头,问:“干什么?”
颜序鼻尖在他的耳垂上蹭了蹭:“汲取能量,应酬好累。”
魏长黎和他聊天:“这么辛苦啊,收到礼物了吗?”
“礼单都是很早之前各家上门时统计好的,维系人情而已,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
颜序想到什么,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卡,两指夹起来摇了摇,倒是笑了下:“肖祁给了我一张这个,我觉得他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这张卡面和那种颇具王霸之气的黑卡金卡钻石卡不同,印着卡通风格的动物形象,背面则刻着几个大字——“喵大王”宠物超市年卡。
“不喜欢吗,”魏长黎作为背后指点的那个“高人”,勾着颜序的领带强买强卖道,“不喜欢上交。”
颜序表示喜欢也上交。
魏长黎笑了下,又问,“那你想知道,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颜序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喵宠乐园’年卡?”
魏长黎拍他一下,随后从口袋掏出一个很小的东西,抓着颜序的手套了上去。
“合适吗?”
青年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但神情却很认真,举着颜序的手看了又看。
男人的手指修长,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骨感,是那种会让手控疯狂的类型。
而此时,这只手的无名指上正套着一枚戒指,戒面上有一颗很小蓝色宝石,闪着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