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陌承认,在气人这方面,厉织寒的确很有天赋。以前他当董事长的时候,每次新闻发布会上,说出的话都能把友商气得半死。
现在,自己也要被气死了。
荀陌心里难过极了,终究还是没忍住,颤抖着声音说了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乞丐,我只是……”
喜欢你,想对你好而已。
后半句被荀陌咽了回去。他趴在桌子上,决定抓紧时间睡个午觉。
然而迷迷糊糊间,他又梦到了地震发生时的场景。
一片漆黑中,厉织寒带着一身浓腥血气倒在自己身上,身体逐渐变凉。自己却被厉织寒拼尽全力护在怀里。
只是人的力量终归有限,厉织寒即便付出生命,也没能让他活着出去。
睡梦里,荀陌再次感受到那种痛彻心扉的苦楚。
他分明意识到自己睡意朦胧间叫了两个字:“老公……”
紧接着便是忍不住地低泣:“老公,别死,求求你,别死……”
心脏越来越疼,头沉得抬不起来了。
荀陌知道自己做噩梦了,但就是醒不过来。
他努力挣扎着,尝试动一下手指,指尖却被人温柔握住。
“不怕,老公在。”
一瞬间,荀陌仿佛吃了定心丸,梦魇彻底消失,他趴在课桌上,终于安心睡了过去。
-
中午,荀陌是被上课铃声吵醒的。
他抬起头,困倦地往邻桌旁边挪一挪,跟对方看同一本英语书。
一上午的时间,他已经跟邻桌混熟了,好几节课都是看邻桌的书。
邻桌谢召揶揄地看着他笑:“中午做噩梦了?”
“嗯。”荀陌揉揉眼睛,努力醒神。
“我听见你叫老公了。”
荀陌:“啊?”
谢召阴阳怪气,拖长音调:“梦里一直喊,老公——老公——,求求你别死~还哭了。”
荀陌强装淡定地舔下嘴唇:“做梦嘛,稀奇古怪的。”
谢召轻撞了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嗯。”
谢召:“?”
他缓了一下,不由有些震惊:“你这就承认了?”
荀陌拧开杯盖,淡定地喝口水:“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谢召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领口:“你该不会喜欢我吧?”
荀陌无语地看着他:“我们才认识半天。”
“哦,一见钟情。”谢召分明在跟他开玩笑。
过了会儿,谢召趴在荀陌耳边小声说:“你刚才睡着,厉织寒握你手了。”
荀陌瞬间睁大眼睛,彻底醒困了。
也就是说,他梦里听到的那句“不怕,老公在”,不是幻觉?
谢召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直等到下课,厉织寒起身上厕所,谢召这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荀陌,你以后离厉织寒远一点。他这个人,脾气阴晴不定,打架超狠的。最重要的是……”
谢召压低声音,很小声地开口:“他妈是干那个的,我就见过一次,浓妆艳抹地坐在发廊门口,把一个肥猪往巷子里领。我听其他同学说,厉织寒家里,甚至同时有好几个男人进进出出……”
“哦,他今年还改名了,以前叫张赔钱,赔钱货的意思,谁知道他爹是哪个。”
荀陌整个人都惊住了,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这些事情,厉织寒从来没跟他说过。他跟厉织寒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婆婆就已经去世了。每年清明,厉织寒都会带他去祭拜。
他婆婆的墓碑上,除了名字,连张照片都没有,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婆婆长什么样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厉织寒才不愿意把他亲妈的照片贴在墓碑上吗?
荀陌心脏不由抽疼起来。
厉织寒的童年得有多难过啊,怪不得厉织寒一直不爱说话,经历这些事情,谁能变得活泼外向?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荀陌心疼得都快哭了,眼睛不争气地又红了一圈。
“总之,班里除了于阳,没人愿意跟他玩。你也小心点。”
谢召感慨道:“于阳就是个傻子。”
“于阳不是傻子。”荀陌突然开口反驳。
于阳这个人,虽然看起来不靠谱,经常找厉织寒出去钓鱼打麻将,但当厉织寒公司遇到瓶颈时,于阳总是出钱又出力,是厉织寒最坚定的合作伙伴。
于阳自己的公司也被他经营得蒸蒸日上。
这个人非常具有商业头脑,绝不是谢召口中的傻子。
谢召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拿着作业本,坐得离荀陌远了点,显然把荀陌当成跟于阳一样的傻子了。
荀陌也没法跟谢召解释,只能叹口气,厚着脸皮往厉织寒那边坐坐。
厉织寒拄着拐一回来,就看到荀陌乖乖巧巧地两只手抵着桌边,明亮乌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厉织寒看。
是荀陌常用的撒娇姿势。
厉织寒喉结不自然滚动一下,缓缓朝自己的座位靠近。
“有事?”厉织寒轻声问。
荀陌又眨巴一下眼睛,这才可怜兮兮地开口:“我的书得明天到,下节课能跟你看一本书吗?”
厉织寒看一眼侧身背对着他们的谢召,心里已经猜到了。
他坐到座位上,把下节课要用的习题打开,放到两人中间。
荀陌赶紧讨好:“我请你吃水果!”
“呵,不是说不许我吃你东西吗?”
“我这不是,有求于你嘛,帮帮忙,行不行?”
厉织寒转头看他一眼,似乎很受用的样子,甚至勾了下嘴角。
“随便。”
-
荀陌的水果没撑到体育课,在课间就被他和厉织寒两个人干掉了,两人还一人喝掉了一瓶牛奶。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精神,荀陌还主动提议,把厉织寒的炒面放到校长室的冰箱里,晚上就地在校长办公室的微波炉里加热。
身为首富之子,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看着对方被石膏打得绷直的小腿,荀陌想,最后一次,照顾厉织寒到腿好,他再跟对方彻底断绝关系。
虽然,他们现在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关系。
等厉织寒腿伤痊愈,他们还是不要说话了。
荀陌认真听课,心里琢磨着晚上怎么送厉织寒回家。
“那个……”一节英语课上完,荀陌忐忑开口,“晚上我送你回家吧,就当报答你让我跟你一起看书了。”
厉织寒握笔的手一顿:“不行。”
荀陌没问为什么。
他跟厉织寒相处,只要厉织寒说不,他都不会再劝。
一向雷厉风行的厉董,根本不可能听他的。
荀陌心知肚明,从来不敢强迫厉织寒做任何他喜欢的、想要对方做的事。
只是……
“你方便回家吗?”荀陌低声问。
厉织寒转头看他,似乎察觉到他的低情绪。
“别误会,我家里,脏。”
厉织寒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
“那、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荀陌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厉织寒漆黑的瞳孔里分明闪过一丝震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厉织寒压低音量。
荀陌慌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家里脏,我只是想着,你走路不方便,我家里人多,方便照顾你,老师不是说了吗,让我多照顾你。”
厉织寒平静纠正:“老师说的是,让你扶我上厕所。”
“一个意思。”荀陌脸涨得通红,“我就是,不放心你。”
荀陌话音刚落,外面凭空响起一道炸雷,紧接着暴雨如注。
荀陌吓得一抖。
他小时候被绑架,就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气,从那时起,荀陌就对所有的雷雨天气都很害怕,一听到打雷声就会心弦紧绷,呼吸急促。
厉织寒突然抬起手,捂住他的耳朵。
等这一阵雷声过去了,厉织寒才放开他。
窗外只剩下潺潺雨声。
“红樱街42号。”
荀陌抬起头,没听懂。
厉织寒淡淡解释道:“我家地址。”
“哦哦,我、我记下来。”荀陌赶紧拿出纸笔。
谢召看不下去了,凑过去小声道:“红色的红,樱花的樱,市里最大的红灯区,谁不知道?”
荀陌登时愣住。
厉织寒平淡自如地垂眸写作业,没指望荀陌真能送他回家。
然而不过几分钟,一只香香软软的嫩手轻握住他握笔的右手指骨。
荀陌涨红了脸:“你、你没嫖过吧?”
厉织寒额角青筋直跳。
荀陌赶紧松手:“我就是,问问。”
以他对厉织寒的了解,对方肯定没嫖过。
只是从小在莺莺燕燕里长大,厉织寒还能弯成这样,还挺神奇的。
荀陌不安地对对手指:“等你腿伤好了,我就不送你了。于阳会送你吗?”
荀陌歪头问。
厉织寒顿了一下。
想起早上还坐于阳的小电瓶上学,现在一开口,却是否定的两个字:“不会。”
“哦,那、那我送你吧。”荀陌一紧张,就容易结巴,尤其是面对厉织寒的时候。
“等你腿好了,我就不管你了。”
荀陌想,前夫哥为了救他,连命都丢了。
现在前夫哥有难,他不能不管不顾。
等厉织寒腿好了,他再跟对方断绝所有联系。
伤筋动骨一百天,荀陌想,也就三个月,等三个月后厉织寒腿伤好了,他再跟对方划清三八线。
厉织寒抬起脚跟,想起大夫夸他骨骼强健,这么严重的骨折一个星期就能好。他抿了下唇,面上波澜不惊:“我的腿伤大概得两三个月才能好,你确定要每天接送我上下学吗?”
荀陌坚定点头:“嗯。”
“不过等你腿好了,我就不跟你说话了。”荀陌认真补充道。
厉织寒没问为什么,只冷冷瞥他一眼:“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