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织寒语气不太好，似乎被那句等他腿伤好了就不跟他说话给气着了。

荀陌能理解，换作自己遇到一个要送自己回家，结果又说等自己腿伤好了就跟自己断交的新同桌，他也会觉得莫名其妙。

让自己送就行，其他不重要。

荀陌放宽心，认真学习，时间很快来到晚上九点四十，学校晚自习下课铃响。

荀陌收拾好书包，搀扶着厉织寒慢慢往外走。

暴雨刚停，水泥地面凹凸不平的地方早已聚积起一个个小水洼，稍不留神就会踩到水坑里。

他扶着厉织寒，在学校路灯的照射下缓慢前行，生怕把前夫哥带到水坑里。

不一会儿，校园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荀陌看眼漆黑的天幕，突然停下脚步。

“厉织寒，我背你吧。”

荀陌想，这样慢慢走，太慢了！

厉织寒闭上了眼，似乎在挣扎什么。

终于，他睁开双眸，语气都和缓许多：“不用，我挺重。”

“那我抱你吧。”荀陌认真道，“我以前，练过武术的。”

他的防身术，还是厉织寒教的。

厉织寒看着他，嘴唇很轻微地颤了下。

荀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弯腰扶着厉织寒的膝弯就把人抱了起来。

热度一点点爬上耳后，荀陌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挺有力气的。”

“呵。”厉织寒被他逗笑了，右臂抱稳单拐，左臂很自然地环住荀陌的脖子。

这样的公主抱，两人以前做过很多次，不过之前每一次，都是厉织寒抱他。

这还是荀陌第一次公主抱抱厉织寒。

还挺……新鲜的。

厉织寒身上不常出汗，衣服上只有淡淡的柠檬味洗衣粉的味道。

两人贴得很近，皮肤相贴的地方，一点点发烫。

热的。

荀陌闭了下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庆幸。

真好，厉织寒还活着，怀里的这具身体不再是地震中那具逐渐变凉的尸体。

这具身体体温有点凉，刚下过暴雨后，夏夜晚风有点冷，周围空气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厉织寒浅浅的呼吸声。

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快走到门口时，车上保镖下来迎接。

“少爷。”

荀陌小心翼翼地把厉织寒放到suv后座，伸手抚摸下厉织寒的头发，帮他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神情可以说得上非常温柔：

“我坐前面。”

荀陌想，他还是得适当地跟前夫哥保持一定距离。

不然他一定会发疯的。

十八岁的前夫哥，瘦弱，倔强，漆黑的瞳孔里藏满不服就干、操你全家的疯批感，实在是——太诱人了。

荀陌定力不行，麻溜地坐在了前排。

很快，轿车在荀陌的指示下开往红灯区。

开门前，管家仍然很犹豫：“少爷，你确定要下车吗？”

荀陌嗯一声，打开车门，却在即将下车的那一刻，腹部被早就下车的厉织寒牢牢圈住。

对方伸手把他圈在车里，自己却踩在一片泥泞里，盯着开裂陈旧、沾满污泥的水泥地面，说了句：“脏。”

“42号……”荀陌抬头往上看，42号房屋三楼灯还亮着。

“你住三楼吗？”荀陌问。

“嗯。”

三楼肯定是没电梯的。

荀陌直接从车上跳下去，泥水瞬间染脏了白鞋，甚至还有一些泥点子飞溅到厉织寒校服裤上。

荀陌后知后觉：“啊，对不起。”

“没事，不要紧。”厉织寒盯着荀陌被弄脏的名牌运动鞋，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荀陌没多想，一弯腰又想把厉织寒抱在怀里。

保镖们赶紧跑过来劝：“少爷，我来吧。”

“不用，我老——”

一句老公，硬生生被荀陌吞了回去。

他换了个词：“我同学，我自己抱上去。”

说完也不问厉织寒意见，再次把人公主抱抱在了怀里。

还没走到三楼，荀陌就听到了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

“哎，胡了！”

女人沙哑的声音里分明带着赢钱的喜悦感。

这是……厉织寒的妈妈吗？

荀陌抱着厉织寒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要不，直接把厉织寒抱回自己家吧，他爸妈肯定不会反对。

前世他爸妈就非常喜欢厉织寒这个女婿，夸厉织寒能干，体贴，会赚钱。

现在肯定也不会变。

荀陌正想着，不自然皱起了眉。

即便隔着一扇门，屋里浓重的烟味还是飘了出来，混杂着劣质香水的味道，难闻得让人想吐。

厉织寒甚至伸手盖在了他的鼻子上。

“我到了，放我下来。”

荀陌压根不吃这套。

也许是被这样的婆婆气到了，荀陌猛地扭开了头，无所畏惧地瞪着厉织寒：“你要在这样的环境里高考？”

厉织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重复一遍：“放我下来。”

说完厉织寒又补了一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荀陌忍无可忍，想着屋里那女人好歹也是自己曾经的婆婆，两人怎么说也做了八年的家人——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两人并没有见过，但好歹也是家人，还是八年的家人。

荀陌气不打一处来。

他轻轻放下厉织寒，一脚踹开大门：

“你怎么当妈的！”

荀陌嗓门极高，刚才还嘈闹不堪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这门是拴上的，虽然有些破旧，但是一脚踹开，脚掌还是有点麻。

荀陌不动声色右脚后撤，悄悄动几下脚趾，缓解一下又疼又麻的感觉。

在他身后，好几个保镖站在楼梯口，个个戴着墨镜，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张庆艳一掌拍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烟，头发乱糟糟的，宽松的衣服领口几乎滑到手肘，露出里面的粉色胸罩。

荀陌别开眼，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操你妈，砸老娘场子！”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厉织寒扯过一旁的毛巾捂住了嘴巴。

“不许骂他。”厉织寒神情冷漠，仿佛下一刻就能掐死自己的亲妈。

张庆艳吓得一抖，几个嫖客站在原地，不知道这是要闹哪出。

但是中国人的天性，看热闹，总没错。

甚至楼下房间都亮起了灯。

张庆艳收敛地把衣服往上扯，敷衍地挥挥手：“散了散了，儿子回来了，都散了。”

“哟，庆艳，我还没玩够呢……”

其中一个肥猪甚至还想占便宜，伸手就往张庆艳胸口摸。

“滚。”厉织寒嗓音低沉，盯着那只即将揩到油的肥手。

肥猪悻悻收回了手，被这少年近乎杀人的凶狠眼神吓到了。

没办法，他可没厉织寒高，身高的压迫力总会让人畏惧。

几个嫖客给厉织寒他妈使个眼神，意思明天再聚。

他妈谄媚地冲客人笑笑，直到人走光了，才躺回椅子上。

“这总行了吧？活祖宗。”张庆艳没好气道。

厉织寒转过身来，挡在荀陌和他妈之间，似乎想要隔绝荀陌望过来的视线。

两人对视着，厉织寒还是那句话：“你不该来这里，我说了，我家里，脏。”

荀陌环视一圈房间。

屋里乌烟瘴气，麻将桌上都是烟头，地上歪七倒八的，都是喝完的啤酒瓶。

荀陌红了眼眶：“你这样，怎么学习？”

厉织寒没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开口：“你该走了。”

荀陌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他活了三十年，头一次接触到这么浓烈刺鼻的烟味。

荀陌没忍住咳嗽一声，厉织寒瞬间拧紧眉头。

荀陌踩过地上的烟蒂，皱着眉，站到张庆艳旁边：“你儿子是学习天才，好好培养，将来不缺你吃穿。”

“我知道啊，”女人无所谓地掏掏耳朵，“张赔钱跟我说过了，上学就有奖金，让我再忍一年，只要这一年不打扰他学习，等他考上状元，高考发的奖金全给我。”

“那你为什么——”

“这不是没到时候吗？”张庆艳弹走耳挖里的耳屎，问厉织寒，“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还没收摊呢。”

“他叫，厉织寒，才不是什么张赔钱。”荀陌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上去给女人一拳。

“你谁啊，他同学啊？”女人上下打量他的校服，看到他的运动鞋，笑了下，“看起来挺有钱的，鞋卖吗，都脏了。”

“你——”

“别跟她说话。”厉织寒打断荀陌，仿佛荀陌每跟张庆艳说一句话，都在降低自己的身份。

荀陌狠狠咬了下唇，转过来，盯着厉织寒：“跟我回家。”

厉织寒摇了下头：“没到时候。”

“你在这里学不下去习。”

“她会收敛的。”

厉织寒还在为他妈说话。

荀陌气得眼睛都湿了，从脸到脖子，全都气红了。

他太阳穴直抽抽，气息吐得乱七八糟。

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了句：“你怎么这样啊？”

眼泪紧跟着就掉了下来。

没忍住。

最烦吵架的时候掉眼泪了。

荀陌压抑着，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张庆艳吓了一跳：“我没把他怎么样吧，我门还被他踹坏了……”

“闭嘴。”

厉织寒说完，缓慢朝荀陌走过去。

他没拄拐，左腿隐隐作痛，却还是一瘸一拐地走到荀陌面前。

“陌陌乖，相信我，我能搞定，好吗？”

厉织寒温柔地抬手帮他擦眼泪。

荀陌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几年前，他跟厉织寒蜜里调油的时候。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荀陌勉强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这是我电话。”

他从书包里翻出便签，写下自己的号码递给厉织寒。

厉织寒只看了一眼，便把便签收进校服裤兜里：“我记住了。”

“那我走了。”荀陌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楼梯口的管家看着这如同情侣分别时的场景，右眼皮突突直跳：

完蛋。

开学第一天，少爷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