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少女，一袭白裙站在青石上，故作镇定的摆弄裙带。

面前之人，身姿挺拔，面如雕玉，一袭湖蓝长袍飘逸轻扬，粲然若星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

她虽然低着头，仍能感觉到那目光正投在她身上，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小雪想，肯定也泛起了红晕。思绪至此，更羞涩了几分，蹦跳着下了青石，往边上的竹丛移了移。

明梧见状，轻咳两声，俯下身来，与少女平视，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小仙子，请问徽息神女，可在山中，在下明梧，有要事相求。”

少女低着头，手指绞着宽大的白色衣袖，片刻后，才抬起头，明亮的眸子在阳光下清澈见底，轻声道：“神女不在的，外面有人请她出去吃酒了。”

“不在啊……”明梧低声自语，眉头微蹙，随即又问，“那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雪点点头，“知道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追问道：“何时？”

小雪眨了眨眼，“要一两个月呢。我听青越说，这次不单单是喝酒，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要待得久一些。”

明梧闻言，微微皱眉，天界的一两个月，换到凡间又是几十年光景，他负手而立，沉思片刻后问道：“那你可知道，她是去哪里喝酒了？”

小雪摇摇头，“不知道，神女只说要出去，嘱咐芸芸看好守神山。”

“芸芸？”明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是徽息神女唯一的弟子毓襄仙子？”

小雪展颜一笑，点头道：“正是正是，你也认识她吗？”

明梧微微一笑，语气轻松了几分：“见她也是一样的。”说着，他手腕轻轻一抖，仙力凝结，从背后变出一个水灵灵的萝卜来，含笑递给小雪，“麻烦仙子进去向毓襄仙子通传一声，就说……明梧求见。”

看到萝卜，小雪的眼睛顿时闪过亮光，伸手欲接，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萝卜的瞬间，忽然缩回手，后退几步，脸上的笑意也被一抹警惕取而代之。

明梧见此，有些不解，垂眸看看手里的萝卜，揣测道：“可是不喜欢这种的？”他左手握拳，伸出二指，在萝卜上一点，只这一下，一缕微风将白嫩嫩的萝卜卷在半空，再落到他手里时，已经变成了青油油的绿皮萝卜。

“或者你更喜欢紫红皮的？”他拿着萝卜，在小雪眼前晃了晃。

小雪盯着他，眼中满是警惕，语气近乎质问：“你怎知我喜欢萝卜？”

明梧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不由暗笑：你这小丫头红红的眼睛，举止娇怯，不用探明气泽，也知是只小兔子，既是兔子，哪里有不喜欢萝卜的道理。

这番话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温和一笑：“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雪又往后退了退，“坏人都是这样说的。”笃定的语气，丝毫不带说笑意味。

明梧干咳两声，试图逐渐凝滞的氛围：“我怎么会是坏人呢？”

小雪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坏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坏人的，说自己是坏人的坏人是蠢蛋。”

明梧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我方才已经自报家门，不是吗？”他比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两次。”

小雪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又没说你家住何方、家中长辈与神女的关系……我还是不知你的底细。”

明梧朗然而笑：“这天界还有第二个明梧？”

小雪挺直腰板，瞪了他一眼，颇有几分不服：“你这口气，自己倒是很厉害的人了！天界上下，都要认识你不成？”

明梧连忙摆手，淡淡一笑：“莫误会，我绝无此意，只是想着，你是守神山的神仙，与天庭虽……”他话语一顿，“也该听说过天界太子名字。”

少女白皙如雪的两颊上，透出淡淡粉红，声音也越来越低：“青越和我说时，只称呼他是太子殿下，并没有说叫什么名字。我们这里的人也不称呼他的名讳……”

明梧扶额，无奈一笑：“所以你不知？”见小雪低下头，心中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散发着金光的令牌，递到她面前。

小雪看看那令牌，歪头又看了一会儿，眼睫扑闪，眼中疑惑。

明梧又是一笑，将令牌往她面前递了递，“不认识也无妨，你感受上面的气泽便是。”

小雪犹豫片刻，伸出嫩白的手，轻轻贴上令牌。一股冰凉之意瞬间从掌心蔓延开来，片刻后，又化作一股绵柔清透的暖意。那纯净而深厚的力量，绝非妖魔所能幻化。

“现在可信了？”明梧问道。

小雪虽未说话，但眼中的警惕已消散大半。她稍稍靠近明梧，一双眼睛时不时瞥向他，带着几分好奇与试探。

明梧温和一笑，手中又变出两个萝卜，递向小雪：“给，拿着吧。”

小雪沉默片刻，目光在明梧和萝卜之间游移。她的手指轻轻搭在唇边，思索着什么。片刻后，缓缓走近明梧，接过了那水灵灵的萝卜。

明梧见她收下，心中松了一口气，笑问道：“小仙子，现在可否同毓襄仙子说一声，我有事找她？”

小雪一边小口咬着萝卜，一边摇摇头，含糊道：“你来得真是不巧，芸芸也不在。”她顿了顿，见明梧神色失落，便放下萝卜，擦了擦嘴，扬起白皙的小脸，看着他道，“你莫难过，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告诉我。等芸芸回来，我立即就和她说。反正这几天，我都在这里等人，芸芸一到守神山，我定比旁人先知道。”

“等人？”明梧闻言，好奇追问，“等的是何人，你的朋友？”

小雪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是不能说吗？”明梧一笑，也不强求，“没关系……”

“是不知道。”小雪纠正道。

明梧不由失笑，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面庞，调侃道：“不知道等谁，还在这里等吗？”

“他一定会来的！”

见她一脸笃定，明梧更加好奇：“你连他是谁都不知，怎知他会来？便是来了，你也未必认识。”

小雪嘻嘻一笑：“棠儿说，这几日会有一个人来寻东西，她从不骗我。”

“棠儿……”明梧轻吟一声。

“就是战神之女，她也住在天庭，你和她可熟悉？”边上啃萝卜的少女一蹦一跳，两条乌黑的长辫晃荡来去。

明梧摩挲着手指，微微摇头，“我后来去了百淬宫，与她并无太多交集。”

小雪一笑，“无妨无妨，棠儿很好相处的，你下次见到她时，多同她说说话，慢慢地就会彼此了解的。她待人极好，你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明梧轻笑，待人极好么……

平南院的荒芜似又重现，枯萎无几的仙花灵草，丢失殆尽珍奇异兽，笼罩在起上方散发淡紫光辉的琉璃天光罩，这些无不是她惹下的祸端。若真待人极好，怎会树敌至此？然而，那院子里面，衣着奇特行为怪异的鹿仙，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仙侍……若非真心待人，又岂会容忍他们？

记忆中那抹粉色身影浮过，一张时常含笑的面颊，在众多杂乱的过往中愈发清晰，最终定格在他寥寥山问询她寻找转生之魂时，淡漠讥讽又莫名黯然的眼眸上。

“见一面又如何？时局不会改变的。”

“容貌依旧，早非斯人。”

“你很喜欢她，是吗？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

明梧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他让这想法一惊，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小雪见他久久不语，面色也愈发凝重，用手肘推推他的胳膊，不解问道：“怎么了？”

明梧强压住内心的波动，扯出一抹笑意，把目光投向小雪，试探一问：“纪棠仙君说让你等的人，可是来寻引灵花的？”

她“啊”了一声，对明梧上上下下一番打量，钦佩笑道：“你这太子殿下真厉害，不仅能变出这样好吃的萝卜，算卦也这样准！”

“倒真是热心。”他默默捏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在掌心，神色晦暗不明。

小雪抬眸看向身前的男子，他的眼睛透过她，望向不远处的连绵的山峦，嘴角仍带着微笑，笑意却再不达眼底。

她眨巴眨巴眼，又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索性也不去理会，默默低头啃萝卜。

一根萝卜啃完，另一根绿皮的萝卜啃到一半时，明梧才开口，一如先前淡然温和：“纪棠仙君要你等的人，便是我。”

.

枯落的竹叶层层叠叠，长靴踩过，簌簌作响，昨夜覆身其上的落雨，抖动破碎。

娇小可人的少女拍着胸脯，一脸笑意：“几朵引灵花，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明梧跟在她身边，淡笑不语。

小雪絮絮叨叨：“……之前夏天的时候，我们没少用它来编花环手环，那花朵香得很，泡在水里用来洗手绢，手绢都能留香好几日呢……”

“你们？”

小雪点点头；“对，就是我们，我、棠儿、还有芸芸。”

明梧问道：“你们从前关系很好吗？”

小雪停住脚步，红红的眼睛看向明梧，满是认真道：“什么叫从前嘛，我们现在也很好。只是她们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总是回来而已。”说完，又往前走去。

明梧低语：“只是有许多事情么……”

小雪回身，瞧他依然落后几个身位，疑惑道：“想什么呢？怎么不走了？”

明梧被她清脆的声音一扰，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与少女已经隔开了丈余，抬脚跟了上去，手臂环绕在胸前：“没想到你会和她们玩儿得好。”

“很奇怪吗？”

明梧轻笑，的确奇怪，纪棠他接触不多，传言中，那是一等一果断薄情，上一瞬还与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下一瞬就能一走了之，再不相见。至于毓襄，面上说说笑笑，和顺温柔，其实傲气得很，能让她打心底瞧上几眼的人，少之又少。

这二位居然能和面前的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少女是好友。

一声轻叹息，打乱明梧思绪，少女白裙扬起又落下，一个水窝已在她身后。

“他们还觉得瞒我瞒得很好，以为现在我还不知道，棠儿和芸芸其实早不想从前那样要好了……”

明梧面色不变，故作平静地问：“这是为何？后来纪棠仙君虽然去了天庭，但也是常常回来，和毓襄仙子可谓一同长大，这般深厚情谊，因何改变了？”

“我才开始以为是神女的缘故……”

明梧眉心起皱，更是困惑不解，她们一个是徽息神女得意弟子，一个是她亲侄女，这层关系下，该更为亲近密切才对。

“芸芸自小养在身神女身边，神女很喜欢她，喜欢到把棠儿比下去了不知多少。我原以为，是因此神女的偏爱，她们才有隔阂，后来才知……”她长叹一声，无限惆怅，“是因为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