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周一清晨裹着潮湿的雾气，整座城市像一块浸了水的青砖。人民南路的银杏叶还未黄透，蔫蔫地耷拉在枝头，早高峰的车流在蜀都大道上蠕动，尾灯的红光在雾霭中晕成一片混沌的胭脂色。穿灰色西装的白领们挤在地铁口，举着塑料袋装的豆浆油条匆匆疾走，鞋跟敲打地砖的脆响中混着路边摊主的吆喝：“锅盔夹凉粉，三块一个！”公交站台上，穿校服的女生缩着脖子刷手机，刘海被雾气打湿成一绺绺，书包带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写字楼旋转门吞进一拨拨人潮，保安的手冻得发红，玻璃幕墙上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将倒映的霓虹灯牌割裂成支离破碎的色块。

西南区域办公室内，ERIC在晨会上大发脾气。他站在会议室投影屏前，深灰双排扣西装的垫肩绷出凌厉的棱角，金丝眼镜后的眼白因熬夜布满血丝。他扯松了宝蓝斜纹领带，大背头散落几绺碎发垂在额前，像被台风扫过的棕榈叶。拳头砸在会议桌上的瞬间，腕间的西铁城表盘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易汤宝的货架还他妈空得像寡妇的梳妆台！你们当公司是慈善机构？”他的咆哮震得天花板吊灯嗡嗡作响，喉结下方那颗褐痣随青筋跳动起伏，仿佛皮下埋着一只暴怒的甲虫。

”分销上架的进度严重滞后，我知道这个品类产品对我们西区来讲是有一定难度，但这不正是我们销售人员的价值所在吗?我们销售的基础工作就是产品卖进，快速分销上架，抢占有利的陈列面，申报进行适合市场的产品推广的活动。基础工作做到位了，至于二次销售的结果与呈现那就要看品牌市场部做了哪些市场拉动工作了。问题是，第一步产品卖进的工作都没有达成进度率，我怎么向老大解释?在我做分析报告前，我需要你们给到我合理性的推进方案。我不想听进场费不够这类话，费效比这三个字大家都牢牢记在脑子里，否则公司给你们这么高薪水是不是也可以打个折扣了？”

ERIC的一顿BB，所有城市经理都肃默无声。大家都知道在外企，销售的各项考核指标必须按进度严格完成，时间与量化指标根本没有商量余地。至于最后的结果，是否存在大量退货那是公司或者下一个接班的销售人员的事情了。

中午吃饭，平安与STEVEN约在下面的小餐馆。

当平安推开苍蝇馆子的塑料门帘进去时，油烟气混着豆瓣酱的辛辣扑面而来。墙角的电风扇吱呀转着，吹起墙面上泛黄的“正宗川菜”招牌，后厨爆炒的哐当声里，老板娘操着乐山口音朝里吼：“毛血旺多放两把干海椒！”STEVEN瘫在掉漆的红色塑料椅上，筷子尖戳着碗底的面疙瘩，嘴角沾着半粒花椒也懒得擦。

“你说ERIC会不会是人到中年性生活开始不和谐，男性更年期到了啊?“Steven挑了一口面，对平安调笑道。

“我们不说这个，“平安轻轻一笑。

其实整个推进计划任务最重的就是平安，他心里非常明白，每次任务分配，主管都会层层加码，以让自己有回旋缓和的时间与指标空间。但这次估计是整体的达标量实在太差，ERIC底下各区域渠道根本没有在整体计划完成内，才会被彻底逼急了。所以，首先是成都区域内必须达成快速上架指标，否则，大家都凶多吉少。在第一轮进度上报之后，估计市场行销部就会派第三方外包调查公司的小姑娘拿着推进表到各市场巡查拍照来了。

”你不跟NIMO她们这帮小姑娘搭饭桌子，怎么老跟我一样做独行侠啊。“平安岔开话题。

听到平安问起NIMO，他扯出个自嘲的笑，眼尾皱纹堆叠如揉皱的烟盒锡纸：“人家嫌我请客只点回锅肉，说吃多了长痘。”他忽然压低身子凑近，手肘碰翻醋瓶也顾不上扶，油渍在皱巴巴的格子衬衫袖口洇开，“上回我送她永生花，你猜她说啥？‘塑料的能活多久？’”他灌了口免费茶水，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隔壁桌划拳的喧闹，像一出荒诞的独角戏。

“嗨，你不知道沙，她们还每次嫌我每次吃太多，平摊不合算，我又不想多出钱，你说多出多少合适嘛，是吧?”Steven摇头晃脑的说着。

平安其实知道，Steven一直在追求NIMO，但可能因为家庭条件不太好，NIMO一直对他处于拒绝当中。怕每次聚在一块尴尬，所以总是找借口排挤他踢他出去而已。

平安因为内心急着搞定产品进场的进度问题，所以没心思与他闲聊。匆匆吃完，出门就跟LILY挂了一个电话，将情况跟她说了一下，问问有没有好的办法与各卖场的买手疏通一下，LILY叫平安放宽心，她会去找人解决这个事情。

暮色初降，LILY的电话伴着火锅店飘来的牛油味钻进平安耳膜。

“采购部那帮龟儿子！”她背景音里传来商场广播的促销广告，语气却冷得像冰柜里的冻带鱼，“王胖子阴阳怪气说‘你们上次啤酒节的堆头费还欠着，现在倒晓得来求菩萨’——”她突然轻笑，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脆响清晰可闻，“我直接跟他讲，去年中秋他找我要两箱茅台的时候，喘得可比现在好听多了。”

平安知道大型连锁商超其实无非是要求在年度贸易合同规定的场次活动中需相应增加一些零时可能需要的推广活动。这也都是些各企业销售与采购运营之间的互相缔结人情完成各自KPI任务的潜规则，因为每个卖场的采购也有相应的指标考核要求，当他们在某些月度不够完成企业制定的收取费用额度时候，也需要各厂商人员的活动费用支持来帮助他们的指标考核。这是一个君子协定，但又是一个一诺千金的承诺，否则，以后的交往将寸步难行，麻烦将接踵而至。

平安说，谢谢你。我刚到这里人头不熟，多亏有你。今晚我们老地方见。